重樱急速向后掠退着, 躲开檀七郎灵力凝出的刀光。
自打看到檀七郎的过去,她就知道,宫明月的母亲宫南雪对檀七郎来说, 是最神圣的存在。
这条滥情的蛇,爱上了自己的师尊。而他的师尊宫南雪,就是死在这把碧玉弯弓下。
人妖两族大战中,宫南雪为了削弱人族的力量, 用宫明月作饵, 引出宫明月的生父虞长风, 当年的大陆第一灵术师, 将其杀死。灵女千重曦在无尽海畔,一箭射穿宫南雪的心脏, 替虞长风报了仇。
当然, 这些并不是原书的内容,除了虞长风死在宫南雪手里,其他的都是她搜遍坊间传闻,阅遍各种传奇话本得来的。
灵女千重曦死在无尽海畔后, 碧玉弯弓沉入海底, 与世隔绝这么多年, 重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宫明月会潜入海底,捞出这把杀了他母亲的“元凶”,作为生辰礼物送给她。
碧玉弯弓再显神威, 明显勾起檀七郎最痛苦、最愤怒的回忆。
当年妖族气数已尽, 宫南雪命他和宫明月逃命,孤身前往海边,对战千重曦。他与宫明月失散后, 历经千辛万苦回到海边,想再见师尊一面,看到的却是宫南雪被灵箭射中、灰飞烟灭的一幕。
檀七郎眼底映出重樱手中的弯弓,双眸燃着熊熊怒焰,仰天长啸,腾地化作一条巨蟒。巨蟒身长数丈,浑身流动着浓丽的紫,金色的竖瞳里尽是杀机。
重樱慌乱地朝他射出手里的箭。
她不擅长弓箭,每一箭都与他擦身而过。这些射出的箭耗尽她的力气,她累得气喘吁吁,勉力躲着檀七郎甩过来的蛇尾,脚底踩到青苔,摔在了地上。
胳膊传来火辣辣的疼,一股热流顺着袖管流动,在蛇尾又一次甩过来的瞬间,重樱就地一滚,被蛇尾击中的地方,出现一个巨大的坑。
要不是她躲得快,已经粉身碎骨。
巨蟒瞬间逼到眼前,张开血盆大口,重樱隐约嗅到巨蟒口中毒液的气息。
就在她以为今日命绝于此时,腰身传来一股力道,接着她整个人腾空而起,堪堪与巨蟒的尖牙擦过。
圈住她腰身的是条金色的尾巴,上面覆满冰凉的鳞片。那金色蛇尾牢
牢盘住她,在林间快速穿行。
无数枝叶摇曳着迎面抽来,却半点没有落在她的身上,周遭的一切在她的眼底倒退着,速度太快,以至于她看到的都是虚影。
偶尔一抬头,从树隙间瞥见一轮皓月挂在苍穹上,投下清冷的银光,藏着说不尽的温柔。
“师父。”重樱低低呢喃了一声。
蛇尾将她拖进了洞穴中,洞穴的入口不大,需要弯身才能通过,幸而重樱生得瘦弱,轻易入了洞。
里面别有天地,不仅又宽又长,两边还生着繁茂的植物。这些是重樱根据耳边传来的风声,以及偶尔从手背上掠过的叶片猜出来的。
洞穴里黑漆漆的,没有光源,什么也看不见。
不知行了多久,重樱腰间力道微松,缠住她的蛇尾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宫明月的怀抱。
重樱自黑暗中伸出双臂,抱住他的腰身,如此方能安心些。
又走了一段路,宫明月陡然停了下来,放开重樱。
重樱双脚刚踩到地面,就感觉到身边的人重重地倒了下去,她手忙脚乱地从腰间的布袋里摸出夜明珠,借着夜明珠的光芒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她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幽深的洞穴,洞穴很宽阔,像是凿空了整座山的内部,四面八方都是入口,不知宫明月带着她从哪一条路进来的。
山壁上滴滴答答淌着水,其间缠绕着各种奇形怪状的藤蔓,有些生满长刺,有些长了红色的果实。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以及一股浓烈的腥气。
“师父!”重樱嗅出这腥气不同寻常,举着夜明珠,高声唤道。
夜明珠照明的范围有限,她只能一步一步摸索着往前走,走了几步后,一截金色的蛇尾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地上留有拖行的痕迹,那能碎裂万物的尾巴,此时一动不动,透着死寂的信号。
重樱顺着蛇尾走了过去,阴影中,宫明月倚着石壁而坐,头颅微垂,凌乱的发丝垂泻下来,掩住半张脸,心口处有一个巨大的窟窿,汩汩往外冒着血珠。
重樱先前被他抱在怀里,没有察觉,此时发现自己衣服上都是他的血。
再看那条蛇,双眸阖起,长睫微敛,脸白得像是覆了一层霜雪,薄唇干裂得
失了血色,不知是死了,还是昏了。
偏他容颜绝色,脆弱和苍白,反而给他添上几分惊心动魄的美丽。
重樱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拂开他面颊上的乱发,那双原本闭着的双眼陡然睁开,蹦出冷厉的光,惊得重樱往后退了一步。
“你想杀我?”
“不、不是,师父怎么会这么想。”重樱下意识地否认,心脏砰砰乱跳。难道是她平日杀意太过外露,连宫明月都看出来了。
这次他真的冤枉了她,时间太短,她根本没有来得及确认他的死活,更遑论理清自己的心思。这样深的洞穴,杀了他,她也没办法走出去。
宫明月冷冰冰地盯着她,眼中似有尺子,将她上下丈量着。
那少女双手撑在地上,素衣染血,脸色雪白,黑色的瞳仁不安地转动着,眼眶里隐有水光在打转。
他眼神稍缓,过了一会儿,说:“过来。”
重樱爬起,走到他面前,凑得近了,看清楚他心口的血洞,饶是先前已扫过一眼,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师父,你的伤……”
“死不了。”宫明月喘了口气,眼皮微掀,“你怎会在此处?”
是重樱带来的香丸救了她。她与檀七郎斗法时,灵箭释放出来的灵力波动,引起蛇窟震荡,他敏锐地嗅到了熟悉的气味。
“书院有任务考核,我来此处是取龙衣的。师父又怎么会在此处?”重樱说话间,眼角余光往旁边瞥,瞥见了一截金色的蛇皮。
联想到檀七郎说的那句“蜕皮期”,她恍然大悟,宫明月说的出远门,是跑到深山老林蜕皮。
他虽是半妖,毕竟身体里流着一半的妖血,还要受天性驱使。
蛇每隔一段时间需要蜕皮,蜕皮是蛇最虚弱的时候,就算强大如他这般,力量也会遭到压制,所以他不得不远离人族,藏到洞穴深处来完成这么危险的事情。檀七郎同为蛇族,很清楚他的弱点。
假如以宫明月正常的状态,檀七郎就算偷袭,也不一定是宫明月的对手。
“呐,樱樱的任务完成了。”重樱发呆时,手中忽然多了一物。
是宫明月蜕下的蛇皮。
重樱捧着他的蛇蜕,垂下双目,往他的蛇尾望去。
刚蜕过皮的蛇尾
,光泽愈发浓郁,华贵的金色仿佛会流动一般,就算已经见过一回,依旧冲击着重樱的灵魂。
这样漂亮的蛇尾,是会勾起人类的贪婪之心的。重樱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奇怪的想法。
“又在发呆。”宫明月说。
“师父,我这里有药。”重樱打开随身带来的布袋,取出瓶瓶罐罐。这些药出自国师府,都是好东西,她出门时怕受伤,多带了几瓶。
蛇蜕皮后是要休息几个小时的,宫明月受了重伤,还能从檀七郎手里带走她,可见大陆第一灵术师不是徒有虚名。
“都是我不好,是我学艺不精,若非如此,师父也不用拖着重伤之躯来救我。”重樱垂下脑袋,掩饰着眼底并不存在的愧疚。她心里很清楚,宫明月救她,不是为了她。
“你我师徒有缘,相隔千里,还能在这深山老林里碰见。师父很欢喜,看见你,连身上的伤口都不疼了。”宫明月笑得半真半假。
“师父净胡扯。”重樱打开瓶塞,替宫明月上药。
药粉撒在伤口上,很快就止住了血。重樱上药时偷偷打量着他的伤口,眼底光芒闪烁。
那伤口比她想象得更为严重,平日里檀七郎连他的汗毛都动不得,却能在他的蜕皮期重伤他至此,蜕皮期的他果然虚弱至极。
“师弟,别躲了,我已经瞧见你了。你受了伤,又带着个拖油瓶,能藏到哪里去呢。”檀七郎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用了灵术,穿过一层又一层山壁,清晰地落在重樱的耳畔。
重樱拿着药瓶的手一抖,药粉撒偏了。
宫明月歪了歪脑袋,说:“别担心,他找不到我们。”
蛇窟入口无数,他在路上设下无数陷阱,檀七郎要是敢进来,早就进来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檀七郎的声音再次飘来:“师弟,你再不出来,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整座山。”
“他会先烧了自己的尾巴。”宫明月嗤笑。蛇怕火怕热,这条蛇浑身弱点多得像筛子。
“宫明月,你这个缩头乌龟,有本事别藏头露尾的,出来光明正大和本座打一场。”檀七郎骂骂咧咧,“你若再不应声,本座现在就去国师府,将你养的那些小崽子一个个都
揪出来,当着你的面,涮了做下酒菜。”
重樱一愣,没明白宫明月养了什么小崽子,正欲开口询问,对上宫明月幽暗的眼眸,突然福至心灵——
檀七郎口中的“小崽子”指的是宫明月收的几个徒弟。
对他们这些老妖怪来说,宫明月的几个徒弟年纪幼齿得自然称得上小崽子。
宫明月背靠着石壁,阖起双眸,脸上尽是疲倦,凌乱的黑发散在他的身后,艳艳红衣浸了血,愈显出色泽暗红,反衬得他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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