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太子府。
苏家那边正为了生娃娃的事情讨论得激烈, 这头另一位当事人却毫不知情,仍旧沉迷在政事之上。东方稚这一次随苏许回京,首要当然是为了陪她, 其次便是亲自和太子商议齐国的诸多问题。离开广安城时东方承曾说过,太子在处理国家大事上有自己的一番思路, 齐国的事不好麻烦到皇帝, 若是有地方想不通, 大可往东宫找太子。
东方稚谦虚,同样也不耻下问。
“方才与几个幕僚在后头议事, 一时走不开,让稚儿久等了。”殿门后,太子东方顺笑着踱步而来,做了个手势,让身边人将待客用的熏香茶果换下, 替为太子惯用的东西。“子忠跟我在信里提过, 说齐国事情有些棘手, 具体情况, 让你来找我说?”
“麻烦到太子哥哥, 子霁实在过意不去。只是子霁经验不足,处处叨扰二皇兄也不是办法,便趁这一次回来京都,向太子哥哥取经。”东方稚在太子手边位置坐下,几个侍卫识趣退出殿外。
太子看了看四周,确认再无旁人,方打开话匣。
“稚儿尽管问。”
齐国的首要问题,便是方家。
怎么样才能把这个无礼的家族彻底打压,断绝后患?
其次, 就是一直困扰着东方稚的连坐之刑。
朝廷律法严明可以肃清风气,但是与之并存的,还有暴虐施政之嫌。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但总有方法可以在拿了熊掌之后,再多尝一口鱼肉。
以前的东方稚不是这般贪心的人,可自从袭了王位,心里头像是滋生了什么东西,想事情变得不一样了,开始有野心。
她阻碍不了这样的变化,所以对自己说,这只是一种经历与成长。
“那方家不过就是作垂死挣扎,他看起来家大业大,实则没有什么能力,相信你也看得出来。父皇当初斩杀流放宗室,自然知道这件事做不干净会对自己不利,所以,必定是斩草除根。”太子一脸淡然,没把方家放在眼里。
东方稚有些疑惑,道:“斩草除根?可是方
家在短短几年发大,笼络齐国权臣,这也不足为患么?”
“哈哈哈哈哈哈,稚儿!”太子笑了,脸上的云淡风轻是东方稚学不来的豁达淡定。他定了定神,故意没把话说白,只告诉了她一句话:“你要记住,现今大永的土地上,姓东方的只有咱们这一家。其他人,即便曾经是,现在、以后都不会是。”
东方稚先是一怔。
“太子哥哥的意思是……”
“把他当作无谓之人,这件事就解决了。”
东方稚聪慧,一点就通。她听出了太子的弦外之音,甚至就太子的这一句话,想到了解决方家的办法。
果然!太子比那多事八王更有治国之才与气魄!!
东方稚忽而对太子崇拜起来。
“你现在看我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但我也是从一窍不通走过来的啊,从小就要熟读四书五经治国之策,文韬武略样样不能落下,其实也很苦。”太子笑了,似乎提起那些年的勤奋都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并不是自己身上经历的东西。他看着东方稚,见她眼里闪闪发光,忙打住她:“别这个神情,治国很难的,如果可以,真的别。”
天下人都羡慕皇家子弟,但是皇家子弟又羡慕普通百姓。
虽然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只是那与生俱来的责任和担子太重了。皇家人的一句话影响着天下人,稍有不慎,垂名青史就会变成遗臭万年。
东方顺从一出世就是储君就是太子,打小接触的东西就是为将来继承大统做准备。小时候他要每天待在书房看书写字,隔几天就跟太傅外出练习武术马术以及弓射。对他而言,最舒服的日子就是那些繁琐无趣的节日宴会,因为他只有那些时候才能真正休息。
东方承乃次子,出世之后已经没有了储君的希望,所以皇帝不会刻意按照储君的要求栽培他,很多时候都放任他玩乐。东方顺小时候特别羡慕这个弟弟,尤其是在自己看书而他可以到外面玩的时候。
幼弟心善,与他一母同胞,见兄长闷闷不乐,总会偷偷地给他
带一些好玩的和好吃的。两兄弟的感情就这样从小培养起来,小时候是东方承照顾东方顺感受,所以长大以后,东方顺也处处护着他。
“太子哥哥想说的,我懂。只是子霁生来也是皇家人,命中注定肩膀上有担子,卸不下来的。”东方稚说着,见他神情低落,忙又补上一句:“但我会尽量地让自己开心起来,在顾及天下与百姓的同时调整心态。太子哥哥,希望你平日里也不要太过操心,身子要紧,千万别累出病了。”
“放心,我心中有数呢。”
东方稚随着太子去了东宫书房,初进门时,浑身打了个激灵。
这里的藏书量……
“太子哥哥,这里的书你都看过??”
“唔,七七八八吧,有一些是最近收录的,还没有看完。然后有一些残篇和旧书年代实在太过久远,也读不完全。”太子微笑着,带有几分自豪。
“以前我还不能理解饱读诗书是形容什么程度的人,今日见了太子哥哥的书房,完全懂了!讲的就是你嘛。”
“哈哈哈哈哈,还行吧,学海无涯,我也还在学的路上,没有终点的。”太子说着便走到一处书架前仔细翻阅,抽出一本来,递予东方稚:“这里有一本书,以前那些出名的才子学士写的,列举了各朝代的刑法规章,也讲了一些施政例子。你瞧瞧,看看里头的几项应付连坐之刑可否可行?”
竟然连哪个架子上哪本书有没有讲到哪个事都记得这般清楚……东方稚倒吸一口凉气,恭敬接了过来。“多谢太子哥哥。”
东方稚出宫时,宵禁时间已过。但凭着身份,仍旧出入自如。
孟槐和鹿蜀是跟着她出入皇宫的,一路看着她忙里忙外,两个人都有些心疼。“主子,难得离了广安城,您就好生休息一日半日吧。这今天才到的京都,您又是见太子又是见皇上,去了苏家又回东宫,您瞧瞧这天,已经一更了。”
“喔?你不说我都不记得是今天到的京都城呢……”东方稚并未在意休息这个问题,反而因孟槐这
话想起一件事来。“哎,我记得今天进城的时候遇到了邱家迎娶盛国公主的车队不是?那是不是今天拜堂成亲啊?”
“是吧……难不成拖明天么?”孟槐啧了一声,说道:“其实那盛国公主早就留在京都出入邱家了,拜堂成亲不过是个仪式。据说邱家公子很喜欢这位公主呢,对她也极好,我今儿个才听到有百姓说。”
“那个家伙…”
“我倒觉得这邱家公子表里不一!”见东方稚一时沉默,孟槐以为她心里介意,所以故意添油加醋地诋毁邱泽林:“以前小时候说得自己那样深情,长大之后见了一次公主,整个人就丢了魂!幸而苏姑娘最后成了咱们王妃呢,不然还得了?其实皇上也不该给他赐那么好的婚事,让他随便娶个凶婆娘悍妇才对,反正他就一小白脸模样……”
孟槐越说越来劲,搞得好像有仇的那个其实是孟槐跟邱泽林。
东方稚瞟了他一眼,见他并不打算住嘴,便提醒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跟邱恩信结仇的?”
“啊?……我,我没有啊……”
“那你把人家骂得那么狠?人家邱恩信招你惹你了?”东方稚皱了眉头,顺势就踹了一下孟槐,只是没踢中。“别给我拍马屁讲好话,我不需要那些。人家邱恩信堂堂男子汉,男欢女爱合不来罢了,没你讲得那么猥琐,快别说了。”
“好呗…”孟槐作势打了一下自己嘴巴。
小主子那么宽宏大量的吗?竟然还帮着邱家小子说话!啧啧啧……也不想想当初是谁害得她哭兮兮的模样,看来,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啊。
东方稚站在街道上看向夜空,隔远的某户人家屋子上头绽开了几朵烟火。大概是邱家吧,毕竟成亲大喜事,放放烟火庆贺,像他家作风。
“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当你的忠臣良将,当你的好夫君,当你的好父亲。只希望,往后我和许儿的生活里再也没有你的出现了,那么咱们还能算个认识的朋友,没什么好计较。不然……”
东方稚向着那烟火璀璨的地方喃喃自语,像是看清了一些东西,目光隐有深意。
身后跟着的孟槐和鹿蜀不知道她的这番话,只恭敬地在后头站着,时而也随她一样看向夜空,见那烟火一朵又一朵地绽放,互相感慨这阵势还真是好看呢。
那是德昌二十七年八月。
夏天的夜,万里无云,月色皎洁。北斗七星悬挂在深蓝的夜幕上,在烟火逐渐陨落之后,显得格外亮眼。
小齐王爷在这个晚上站在京都街头看了好久的夜空,一句话不说,满腹心事,无人得知其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