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崇,是她认识的贺云崇吗?
系统说父母与他三人中只有一人存活。原来她没猜错,他真的在副本中熬过了一年半。
那一瞬间,慕姗脑袋里被各种想法充斥:担忧、好奇,又有一丝隐蔽的畏惧。
他是四位数玩家,比遇见过的浪子还要靠前..
他,还是曾经的他吗?
过了好半晌,她也没有贸然上前相认。
蒙在脸上的绷带和黑色面具,给他周身带来强烈的难以描述的压迫感。
贺云崇眼睛看不见,走路的速度并不快
虽然是瞎的,但他却能巧合地避开所有挡道的障碍物。在一片凝滞的气氛里,他在吧台坐下,周围一圈无人靠近,直接变成真空地带。老板娘从后厨探头探脑,速度飞快地倒了一杯酒。除此之外,刚才人声鼎沸的酒馆竟然没一人说话、行动。空气安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所有人都很拘谨,他们的注意力从慕姗身上剥离,聚集到了那个人身上。
只有还被斧头架着脖子的白男酒蒙子满面通红,呼吸急促:“你、你....
慕姗往前送了送斧头,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锋利的斧刃划破他脖子的皮肤,但戴维非但没发怒,好像反而还更兴奋了。
他一张胖脸变得紫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你这只亚洲鳄鹑,虫怪一口都不够吃的家伙,像你们这样矮小的人类我一只手就能捏死,弱小嬴弱、就和长不大的小鸟一样...戴维仍然在胡言乱语,他脖颈上被划破的血液已经沾湿领口,他却好像完全不知道疼。
酒精令人疯狂。
慕姗皱眉,她继续往前压斧头,铁刃已经将他肥胖的脖颈挤出肉褶。
酒馆里的其他人每个看起来都比戴维要紧张。
诺曼诺夫和理查德脸色一变,压低声音:“喂,你脑子坏掉了,快别说了!”
“我们走吧,这地方没什么好玩的.....
戴维被二人打断,气得像一只发狂的公牛:“难道是我的错吗?现在是她在用武器恐吓我!亚洲人就是一群东亚病一一啊!”变故陡生。
鲜血四溅,暴姗毫无预兆地动手了。
斧刃原本抵着白男的脖颈,现在直接变了个方向,往上擦着戴维的耳垂划过,锋利斧刃丝滑地削掉他半个耳朵。众人刚才的注意力都在1号位身上,谁也没把弱小年轻的慕姗放在眼里。
她就像一朵纤细的野玫瑰,突然冒出尖刺,扎得人鲜血直流。
霎时,赤红色血液像泉水汩汩喷涌而出。
戴维双手捂住自己的耳部,整个人弹跳起来,又因为剧痛猛地往下一倒,身体在地上诡异的扭曲痉挛,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啊啊啊-!!!”
他手里原本端着的酒杯砸在地上,“咣当”一声酒液洒了一地,和鲜血混合在一起。
两个白男目瞪口呆,被吓了一跳。
其他玩家也是差不多的表情,所有人都呆了,忘记了怎么反应。
慕姗冷冷瞥了眼地上挣扎的男人,提着还在滴血的斧头往前两步
“慢着,你做了什么!”诺曼诺夫和理查德已经拿出了枪,他们终于回过神来,冲过来挡在面前。
原本寂静的酒馆充斥着戴维撕心裂肺的惨叫。
肥胖男人涕泗横流,像鱼一样在地上翻滚着,通红着眼睛尖叫:“我的耳朵、我的耳朵,混蛋!我要杀了你一一!发生了这样的冲突,终于有其他玩家坐不住了。
安部川凉和黄弘博两人凑过来,夏雪鸫则离得比较远。
慕姗望着团团围住自己的玩家们,左手握着斧头,右手探入口袋里捏紧了保命的黄符和卷轴。
“我是正当防卫,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
黄弘博不怀好意:“他只是喝醉了,他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吗?你却是削掉了他半只耳朵呢。
“是吗?我却觉得他既然这么嚣张,那是已经做好了随时被人殴打的准备了。”慕姗道。
进入副本后她一直坚信小不忍则乱大谋,特别是自己才经历第二个副本,资历不算深厚。
但此刻的情景不得不逼着她这么做。
1、这是一个团队合作副本,注定了玩家不可能和[丧尸围城]一样solo存活,除非她默认支付系统3000金的巨额失败惩罚2、戴维言语侮辱,又几次三番挑衅她,不排除稍后他和两个同伙会有更过激的行为;
3、经历无限副本,玩家精神状态越来越奇怪。心里的火憋久了会内伤,与其伤害自己不如伤害别人4、周围还有黄弘博与陌生玩家在场,他们与她是[敌对/中立]的关系,持续弱势的发展会让她在他人印象里变得[虚弱不堪]。潜在队友如夏雪鸫、俞大二人更不会选择和她合作,或者出手帮助。众所周知:副本世界不养废物。
所以,现在戴维是杀鸡儆猴的“鸡”,可她如果不动手,她就会变成那只被儆的“鸡”。
见白男二人还想说些什么,慕姗猛地掏出羊皮卷轴高高举起:“我劝你们都别轻举妄动!”
“不然就是和BOSS同归于尽了。”她压低声音。
血之圣母召唤阵的卷轴是从地下迷宫里带出来的,藏在地宫的最深处,就算没有使用,卷轴上也自带诡异血光。在场玩家都不是新人了,他们知道利害,胆小的立刻就被喝退几步。
慕姗暗自松了口气,她懂得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的道理:“各位,我今天来村子只是查探情况交个朋友,没有要起冲突的意思。我职业定位是辅助,技能是可以分类搜寻物资位置,和我组队搜寻食尸工人,居家旅行必备佳品,各位朋友有需要的可
以找我购买或交换。”
几人的注意力明显被转移,安部川凉压低声音:
“什么样的丧尸工人?多少钱啊......”
他被诺曼诺夫二人恶狠狠瞪了一眼,立刻乖乖噤声。
夏雪鸫抽着烟啧啧两声:“得了,副本里不讲法律,只按实力说话,我们辅助也不是好欺负的。”“某些人啊,打压弱小就像狗改不了吃屎,还以为自己是以前的三次元社会恶霸呢。但可惜有些女玩家看起来弱,其实掏出来比你都大一一哈哈哈!诺曼诺夫脸色几次变换:“4号位,你这是要帮她了?”
夏雪鸫懒洋洋换了个姿势:“我觉得一个技能辅助,比某些喝多了找不准北的酒蒙子有价值。
“你们...””
吧台前,一直在埋头苦吃的大忽然“砰”的一声撂下空盘子,清脆的碗碟碰撞声响起,动作略有些不耐烦。短短几秒,酒馆内情势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慕姗定了定心神,她知道自己安全了。
在地上扭动的戴维仍在嘶吼:“你今天别想完好无损地走出去一!!!”
他眼里全是血丝,捂着血流不止的耳朵挣扎,和厉鬼似的。
夏雪鸫摆摆手:“大家都走吧,这家伙疯了。”
慕姗收起斧头,她不打算在人多的地方和戴维纠缠,特别是面前还有个不怀好意的黄弘博。
如果动手,势必会暴露更多个人技能和道具信息,对将来战斗不利。
好几个玩家都打算走了
但就在这时,白男身后忽然出现一道模糊的黑影,那个影子缓慢走过来,就像没看见他似的,一脚踩住戴维的背脊。戴维面朝下趴在地上,他看不见身后的人,但背脊被踩得剧痛,口中只能发出乱七八糟的怒骂:“是谁,&¥%...但很快他就骂不出来了。
因为那人又往前走了一步,另一只脚踩住他的右胳膊,巨大的非人力道根本
像是一个人,倒像是一座山
对方以压倒性的力量碾压他的关节,像是随意踩一条麻绳。
戴维脸上从通红变得煞白,口水、眼泪乱七八糟糊了一脸。他的手臂承受力已经濒临人体极限。
他飞快放弃尊严,大声哀嚎着求饶:“救命,好痛!救命啊啊啊啊啊啊!我错了,求你了...
可周围其他几个玩家全都寂静无声,装自己不存在,连白男两人都不敢上前。
慕姗震惊地望着那人,是....贺云崇。
他脸上并没有任何“愤怒”之类的情绪,他踩着戴维,就像踩一块平平无奇的地毯
从始至终一声不吭,整个人像尊石雕,失去了人类外露的感情。
而对比惨烈的是,慕姗能清楚听见戴维手臂骨骼发出的“咯咯”挤压声。
是不堪重负的声音。
理查德率先反应过来:“1号,你现在是清醒的吗?他不是怪物!”
夏雪鸫不给面子咯咯咯的大笑:“1号走路从来不看路,笑死我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借酒发癫调戏小姑娘一一活该!”诺曼诺夫瞪了她一眼,帮嘴:“戴维是12号位,他可不能出事,我们还需要靠他的地理优势大面积埋伏怪物!”安部川凉也低着嗓子跟着劝:....坠梦人,支线任务惩罚金币可不少。”
黄弘博有些意外事情的走向,但他不想和某人为敌:“大家都冷静一下,我们是同一个战线的盟友啊。同一个战线的冤大头吧,慕姗默默在心里吐槽。
可不管旁人怎么说,贺云崇始终没有理会他们的话。他被绷带缠住的眼睛不可视物,这也同样让玩家们察觉不了他的情绪。慕姗望着他,心脏扑通扑通越跳越剧烈。
她想看穿那张隐藏在冰冷兽首面具下的脸,可他始终冷峻漠然,对旁人的话毫无反应,如一尊活体雕塑。慕姗忽然清晰地认知到,他不是和她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他不是那个和她一起逃课,一起踏海浪,一起看日出的人。
他已经变了,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而面前的这个男人,是由副本精心打造的,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他.....真的还记得她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贺云崇忽然一动,他踏着戴维往前走了一步。众人只闻清脆的“嘎嘣”一声骨头碎裂声音。戴维发出声短促的尖叫。随着贺云崇走开,肥胖的男人涕泗横流,双眸通红,在地上抱着胳膊打滚,像一只蠕动的长虫。尽管如此,他口中甚至发不出哭嚎,只能张大嘴无声的大叫。
慕姗惊愕万分,所有人都觉得如芒在背。
贺云崇踏过地上碍事的人体,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他精准找到她的位置,根本不像个看不见的盲人。”新来的5号位。”
“你是中国人?”
贺云崇伸出一只手,试探着朝向她的方向:“你的声音很熟悉。
酒馆里的其他人都露出震惊的表情,他们也拿不准坠梦人的精神状态,毕竟他忽然发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慕姗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暗自咽口水,迟迟不知道怎么回应。
流沙声再度响起,他的眼镜蛇臂箍忽然变成了活的。金色小蛇灵活地缠着他的胳膊游走,顺利来到指尖,朝着慕姗的方向吐信子。淅淅沥沥的黄
从他们的脚下要涌而出,像沸腾的水,很快就淹没了她的鞋底。
慕姗不知道这是什么技能,她往后退了半步,背脊贴上了墙。
哪怕她一个字也没说,没有给予任何回复,贺云崇也得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
他再次前进一步,弯下腰,露出欣喜的表情。
“姗姗,我记得你的味道。”
“你还活着。”
两人的距离已经极近,近得他头上那兽首面具都快碰到她的鼻尖。
面前的男人无比陌生:陌生的装扮,陌生的性格,陌生的气味。
他伸手想要摸她的脸,可他们在小学毕业以后就没这么亲密的接触了,慕姗下意识往后仰头,浑身僵硬无从反应周围的玩家全都瞪大眼看着他们二人,特别是白男三人和黄弘博,更是目光狐疑。
她感觉要被他们的眼神烧焦了!
他怎么回事....这可不是个相认的好地方啊。
地上的戴维适时发出一声凄厉惨嚎。
慕姗反应过来,推开他伸过来的手。垫脚,快速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话。
也不管他有什么反应,快步走出酒馆。
而坠梦人立在原地,没有动作,只是静静朝着她离开的方向。
剩下的玩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诺曼诺夫和理查德忘了去拉扯戴维,连俞大都放下餐盘不吃东西了。
“慕姗、姗姗?”夏雪鸫一脸惊愕,她嘴里叼着的烟掉在了地上,“哎哟!”
“原来1号要找的青梅不是杉杉、也不是山山,而是姗姗!”
慕姗冲出酒馆,在对面一栋木板房后面躲了起来。
说实话,现在她完全不知道如何面对变了一个人的贺云崇。
他曾经是个爹味十足的竹马,每天雷打不动督促她做作业早睡觉少扣手机。他们在小学以后就没有亲密接触了,甚至大学四年都只见过寥寥几面。这样的人,现在莫名其妙说记得她的味道,还想抱她摸她....这个世界魔幻了!
慕姗在掩体后躲了一会,看见夏雪鸫、黄弘博、大等人陆陆续续从酒馆出来,两个白男往其他方向走。他们没把受伤的戴维带走,他可能还在酒馆里问题是好半天也不见贺云崇离开。
什么情....是睡在里面了么??
她躲藏的木板房主人,一个NPC惊恐地瞪着眼睛看她,活像她是个强盗似的。周围来来去去的村民越来越多,慕姗不确定周围环境是否安全,她咬咬牙,只能选择先离开。慕姗从村口不远处的草丛里找到来时藏好的筏子。
从背包里取出一早就准备好的道具。
[告白气球(辅助类)
使用:在原点吹气球,于终点放飞后,气球将无视底端悬挂重量,回到玩家设置的原点]
她在家门口的河滩吹满了气球,始终放在背包里。
理论上这只气球能带着她原路返回安全屋。
慕姗将细细的气球绳扎在筏子上,放开手的一刹那,小小的白气球果然带着澡盆筏子整个飞了起来,循着来时的路线,从空中迅速返程。此时若是有人抬头看,会发现一个澡盆载着人飞在森林上空,其效果不亚于用一根棍子撬动地球。牛顿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慕姗坐在澡盆里,时不时采摘两侧树梢挂着的浆果,很快就堆满了一盆。
刚才情绪太过激,现在被风一吹冷静下来,她觉得给他留的口信实在太过简....
看他的精神状态也不像是很健康的模样,但要再返回酒馆找他的话,还是有些犹豫,总是心有顾忌贺云崇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和半个哥哥差不多。
慕姗只是没料到他就是旁人口中的坠梦人而已。
那个一直在找她,被称为“疯子”的坠梦人。
他是后来才搬过来成为邻居的。
那会父母和亲戚们都会打趣,说她白白多了个小跟班。
每天不管慕姗是在树下挖泥巴还是玩滑滑梯,总有个格外忠实的小粉丝追在身后不离不弃。
女孩子发育的早,两个人站在一起,虽然他大些,却还是慕姗更高一点。
他那会生得白净,小脸细腻,五官又漂亮,总叫人忍不住狠狠掐两把脸蛋。
因为她长得比较高,对外总喜欢自称姐姐。
每次在外面有人问,慕姗都会拍拍胸脯,搂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他:“这是比我大一岁的弟弟!他叫云云!”从云云,变成贺云崇,再到坠梦人。
他站在原地,深深呼吸着空气里最后一丝残留的她的气息。
酒馆里早就没有人了。
但他脸上的笑容却始终没掉下来。
在贺云崇的视野里,周围的场景一直是光怪陆离,他走进的地方不是酒馆,是怪物老窝。递过来的不是酒,是不知名猩红液体。老板娘咧开血盆大嘴,牙齿裂到了耳朵根。
其他玩家则是一个个奇形怪状的集合体,像是多种设定拼合的怪物。
他一个人走在这样的世界,每天都在疯狂和正常之间切换。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正常的时间越来越少,时常清醒过来后不知道何时又换了个地方。
但他始终记得自己要找人,找一个很重要的人。
“姗姗?都末日了还搞青梅竹马那一套,看不出来大名鼎鼎的坠梦人这么纯情啊。
一个已经记不清楚脸的玩家哈哈大笑,故意挑衅他,“怎么办啊,我刚刚杀掉的那个小女孩,好像就叫姗姗...那个玩家没说完的话再也不会有机会开口了,他被徒手撕成了两截。
贺云崇始终一个人走在路上,从日落走到月升。他身上沾满了喷洒的鲜血,有怪物的,也有玩家的。他不知道自己到了哪个副本,也不知道到底存活了多少天,他无所谓周围人是什么眼光。系统给的奖励和金币像流沙一样淌过,无法抓住。他长期持续着清醒时吃东西、做梦时杀怪的日常。
这次,他下意识游落进一个地方时,终于察觉到了熟悉的感觉,
一像是有人突然拉开漆黑屋子里的窗帘,他的视野一下子亮起了灯。
在那盏温暖的灯光下,她就站在那里,干干净净地站在那里。
“云崇哥,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