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儿走后,太上皇一行也没有多待,便起程回京。少了凤儿,赵惇倒是安静了不少,再没惹出什么幺蛾子。
那日,太上皇刚一踏进德寿宫,便有人来回禀,“回太上皇,外面有位老妇人求见,她说她是凤姑娘的母亲。”
凤儿的母亲?太上皇早就想见凤儿的母亲了,到底是怎样的母亲才能养出如此可爱的女儿。太上皇忙说道,“是吗?快请。”
凤儿自小在临海长大,举止行为都有民间女子的单纯可爱;但是这位老妇人,却有一种雍容华贵的感觉。她虽未说话,但是举手投足有端庄典雅的感觉,不像是乡野村妇,跟凤儿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太上皇瞧了她好久,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
“民妇拜见太上皇。”朱夫人只是请安,并未下跪。好在太上皇并未介意,吩咐道,“赐座吧。”
朱夫人入座,看了一眼太上皇。他们上一次见面是三十几年前,如今他成了太上皇,而她已然……。今日,要不是为了凤儿,她是不会再来见他的。
见朱夫人没有开口说话,太上皇主动说道,“朕想过几日就下旨,凤儿的婚事朕已经定好了。”
不想朱夫人一口回绝,“如果是邓王的话,我请太上皇收回旨意。”
太上皇本以为她会喜闻乐见,不料她竟会拒绝。太上皇指婚,还是王妃,她一个民妇,竟然拒绝?ぷ99.
太上皇还未张口问,朱夫人瞬间起身,象征性地拱了拱身,“邓王是嫡长子,将来是要承继大统的,而我女儿并没有母仪天下的命。”
太上皇说出皇甫坦的话,“相士都说凤儿面相奇特,有母仪之风。”
“你何时如此信相士之言?”朱夫人一激动,忘了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太上皇,激动的话语脱口而出。
太上皇注意到了她的异样,从上座上下来,围着她转了一圈,试探道,“你究竟是谁?”
朱夫人一脸的波澜不惊,沉稳大方地说:“我是凤儿的母亲。”
太上皇质问她道,“凤儿说她母亲是一山野村妇,可是夫人一看便不是乡野之人,你的行为举止一看便是出自世家大族。所以,你到底是谁?”
三十几年了,她的样貌变了许多,连她自己都不认识了。曾经那个样貌出众,端庄毓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朱家二小姐已经老了。她突然直视太上皇,轻声道出几个词,“皇宫,竹翠亭,太上皇可还记得?”
竹翠亭?汴京皇宫?难道她是?太上皇难以置信地说:“你是英儿?”
“是。”朱凤英回答地斩钉截铁。
已经过去三十几年了,他以为她已经不在世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她。太上皇热泪盈眶,颤抖着双手把她拥入怀中。朱凤英没有推让,就这么静静地站了些许时候。
太上皇许久才放手,含情脉脉地说:“既然回来了,为何不来找朕,反而跟了那个李道?”
朱凤英想起过往,一阵讥讽道,“你的皇位坐得好好的,连自己的父兄都不顾,还有心思接我回来吗?”
被心爱的人讽刺,太上皇顿时愧疚难当,他也不想的,可当时他到底是为何昏了头,干出这些荒唐事的。太上皇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语气极尽低微,“父兄的事情是朕的不对,可你不一样啊,接母后回来的时候,朕派人去寻你,可是他们说你死了。”
朱凤英有些无奈,叹气道,“那时我已经离开了五国城,来宋国了。”
太上皇再次打量着朱凤英,她如今满目沧桑,完全看不出年轻时的姿容。太上皇心疼地问:“英儿,这些年你过得很辛苦吧。”
朱凤英却是很平静,淡淡地说:“还好,前些年我一直跟姐姐姐夫住一起。他们走了之后,我便遇到了李道,他收留了我。”
太上皇想起凤儿说过的话,关切地问:“可朕听说你独自生活在临海,过得很是辛苦。”
辛苦?这是凤儿说的吧。姐姐姐夫过世后,她更名朱云清,想与过去告别。当初完颜宗弼把她送回宋国,她无处可去,恰逢李道收留了她。朱凤英沉了沉,说道,“凤儿感觉生活得辛苦,可我感觉那样的生活很好,比五国城好。”
太上皇知道英儿的心里,最爱之人始终是三哥。凤儿长得如此像她,必是她的亲生女儿无疑,难道凤儿是三哥的孩子?太上皇见朱凤英许久都没有说话,便宽慰她道,“朕知道你心里只有三哥,可你无处可去,来找朕也好,起码能保你衣食无忧。”
“来找你?像嬛嬛一样被杀掉吗?”
嬛嬛?嬛嬛是他的亲妹妹,靖康之变时被金人掳去,建炎四年,有一女子从金国逃回来,说她是嬛嬛,他还封她为公主。可母后回国后,指认这个嬛嬛是假的,便被他下旨杀掉了。
“那个嬛嬛是假的。”太上皇一口咬定。
不料朱凤英一听怒了,大吼道,“嬛嬛是你的亲妹妹,是真是假你不知道吗?韦氏想杀她,不过是她知道韦氏在金国那些不堪的往事。”
他知道自己的母后在金国受了不少屈辱,他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如今被英儿提起来,他痛苦不堪,“英儿,别说了。”
朱凤英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韦氏在金国受的屈辱是屈辱,难道别人的屈辱就不是屈辱了。她似乎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发泄出来,咄咄逼人地说:“我就要说,赵构,你在皇宫里遥遥自在,你想过被囚禁在金国的父母兄弟姐妹了吗?我们受尽屈辱,却求死不能。当时你以亲王之尊,自愿为质的时候,多么有气势,多么有担当。可如今呢?既然当了皇上,哪怕死也要打金国,雪靖康之耻。而你呢,畏畏缩缩,只顾逃命。”
“我……”被自己心上人说得如此不堪,太上皇心里五内俱焚,可他不能反驳,因为英儿说的都是事实。太上皇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满脸后悔地说:“我知道,自从登上皇位朕就变了。变得胆战心惊,还怕大哥回来争皇位,所以……”
皇位?朱凤英嗤之以鼻。姐夫才瞧不上这个呢,他最在意的始终只有‘姐姐’。朱凤英望着别处,自言自语道,“姐夫早就陪‘姐姐’去了。生同寝,死同穴,这是他的归宿。”
“这么说五国城的,真不是大哥?”
“曾经是。刚到会宁,不堪受辱,投水自尽的是我的亲姐姐,真正的朱琏。而你大哥明媒正娶的夫人,是我的义姐。她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金国上一任皇帝的女儿,云罗公主。”
这,这简直太骇人听闻了。太上皇听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朱凤英的气势渐渐弱了下来,语气平缓地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正因为她,我在金国没有受什么苦。后来我跟他们一起回宋国,曾经在好几个地方安家。”
姐姐,姐夫。英儿真的很看重她这个义姐。她是三哥的王妃,按理说她应该称大哥为皇兄,但是她一直称他为姐夫。
“大哥他们是何时走的?”太上皇追问道。
“壬戌年五月,‘姐姐’病逝。金国的元帅兀术把她葬在了汴京万寿山,姐夫当场自尽陪她。”
闻此噩耗,太上皇悲从心来,大喊一声,大哥,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