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表捋须暗暗赞叹,‘自己这个侄子不错,目光犀利,条理分明,大势分析十分透彻,果然有点见识。’
他又回头问旁边一直沉默的中年男子,“异度的意见呢?”
这名沉默的中年男子正是荆州第三号人物蒯越,也是荆州第二世家蒯氏家族的重要人物,年轻时便极有名望。
大将军何进也久闻他的名声,聘请他为东曹掾,他曾劝何进诛尽宦官,可惜何进不听,终酿杀生之祸。
蒯越跟随刘表后,屡建功绩,被封为章陵太守、樊亭侯,现为刘表的幕僚参军事,参与军机决策,是荆州公认的第三号人物。
此时他见刘表问自己对策,不由深深看了刘璟一眼,这才淡淡笑道:“刘皇叔天下英雄,主公纳他,更显主公气度,既然他来投主公,若拒他千里,恐怕有损主公名望,得不偿失,属下同意收纳。”
“你!”蔡瑁狠狠瞪向蒯越,自己一心维护荆州世家利益,他却在背后捅自己一刀。
刘表点了点头,毅然道:“玄德乃我兄弟也,有难来投我,我怎能不接收。”
他又对孙乾道:“既然玄德已在比水,那我亲赴比水,迎他入荆襄。”
孙乾大喜,“州牧真是睿智长者也!”
刘表次日一早,率领属官及军队数千人,北上比水迎接皇叔刘备,声势浩大,荆襄人人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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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有一座占地近百亩的大宅,亭台楼阁,假山池鱼,各种建筑或庄重大气,或美仑精致,是一座不同寻常的官宦人家,这里便是蔡瑁在襄阳城内的官宅。
蔡瑁步履匆匆,来到后园一座小院前,他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小院里有一株高达数丈的梨树,树荫浓密,枝叶间缀满了黄澄澄的香梨。
在绿叶黄梨之后,有三间屋,中间是正堂,两边各有一间侧房。
正堂大门开着,角落里摆着一尊偌大的三足加盖的铜香炉,上方按八卦图像镂着空,这时镂空处不断向外氤氲出淡淡的香烟。
一名穿着黄色道袍,头戴竹冠,年约六十余岁的老者正盘腿面壁而坐,蔡瑁已经走进了正堂,他似乎也浑然不觉。
老者是蔡瑁的叔父蔡训,上一任的蔡氏家主,笃信修道,本来一直住在城外的蔡家老宅,因蔡氏老宅最近翻修,才暂时搬到蔡瑁官宅来修行。
“我感觉你的脚步很焦虑,这是为什么?”蔡训没有回头,淡然问道。
蔡瑁双膝跪下,叩拜行礼,“叔父,刘备来荆州了。”
“刘备来荆州,你就这么紧张吗?”
蔡训慢慢转过身,他身材瘦小干枯,但一双眼睛格外凌厉,仿佛能看透人心,他注视着蔡瑁,缓缓道:“你是家主,承担着一个家族的繁盛兴旺,希望你能时时从容,定计于胸。”
蔡训的语气很慢,但每一个字都重重打在蔡瑁心中,蔡瑁不由有些惭愧,苦笑道:“侄儿知错。”
蔡训满意侄儿的态度,点了点头,“刘备到来,你觉得会影响蔡家的利益吗?”
蔡瑁沉吟一下道:“刘备乃枭雄之辈,他的到来必然会打破现有的权力格局,现有格局一破,蔡家利益必然受损。”
“这就是你的担忧?”
蔡训目光依然犀利,仿佛看透了蔡瑁的心思,蔡瑁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在叔父面前,他无法隐藏着内心的秘密。
“侄儿主要是担心刘备到来,会引发曹操南下荆襄,一旦曹操占领荆襄,我蔡家的势力必将会被推到边缘。”
这是蔡瑁真正的担心,虽然他是亲曹派,但他并不希望曹军南下荆襄,否则蔡家的利益将会损失极大,且不说蔡家在刘表身上下的本钱将化为泡影,更重要是刘表主导荆襄,蔡家是刘表治下第一家族,可如果是曹操主导荆襄,蔡家在曹操手下恐怕连边都靠不上了,这就是宁为鸡首,不为牛后的道理。
蔡训沉默片刻,这才缓缓道:“北方未平,曹操一时也无法南下,只要蔡家能保持荆州第一大族的地位,就算曹操南下,也会重用,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巩固蔡家在荆襄的地位,最好的办法还是联姻,我年初曾经听你说过,想用少妤和刘表联姻,现在进展如何了?”
少妤便是蔡瑁唯一的女儿蔡少妤,年方十四,待字闺中,虽然求婚者络绎不绝,但蔡瑁却有自己的想法,他想和刘表联姻。
蔡瑁叹了口气,“这件事我向二妹说过了,二妹说,琦公子和琮公子都有心娶少妤,但景升却态度含糊,十天前,我又亲自向景升提起此事。”
“他怎么说?”
“景升的意思是,让他侄儿来娶少妤。”
“侄儿?”
蔡训眉头一皱,“刘磬还是刘虎?”
“都不是,是他幼弟刘病之子,叫做刘璟,今天他和刘备使者孙乾同来,我见过他了。”
“居然叫刘璟,看来刘表很喜欢这个侄子啊!”
蔡训冷笑一声,又问道:“既然今天见了此人,你觉得他如何?”
蔡瑁摇了摇头,“此人还是少年,年约十五六岁,没有一点风流文采,一身草莽强悍之气,若不是他有点见识,我还以为他是黄巾小兵假扮,二叔,我不喜此人,绝不会把少妤嫁给他。”
蔡训点了点头,“和刘表之侄联姻就没有意义了,只有和刘表之子联姻,才能控制荆襄的未来,刘表年已五十,在世时日已不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二叔的意思。”
停一下,蔡训又淡淡道:“德珪,你家族之长,又是荆襄重臣,一举一动都有影响,要注意维护自己的声望,很多事情你可以让族人去做,自己不必出头,明白吗?”
“侄儿谨遵二叔的教导!”
.........
就在蔡瑁向二叔蔡训请示对策的同一时刻,在另一座蒯家大宅内,蒯越也在和其兄蒯良商讨刘备入荆襄事宜。
蒯氏家族的族籍是襄阳郡中庐县,但家族势力范围却是在南郡,这和蒯家子弟长期在南郡出任高官有一定关系,所以荆州有北蔡南蒯之说。
蒯良也和兄弟蒯越一样,文才出众,极有谋略,为刘表平定荆州也立下大功,出任主簿,不过他身体不好,三年前便赋闲在家养病,他是昨天才从中庐赶到襄阳城。
蒯良是蒯家家主,不仅文才斐然,同时还有异才,尤其善于相马,也善识天文,最近他夜观天象,发现南官朱雀宫主星晦暗无光,有客星入主南宫,璀璨夺目,这意味着有荆襄新主出现,他才急急赶来找兄弟蒯越。
恰好此时刘备到来,蒯良便认为这颗客星正是刘备,而主星晦暗无光,也就意味着刘表时日不会太长了。
蒯越背着手走了几步,又望着屋顶沉思不语,蒯良见兄弟另有所思,便有些奇怪地问道:“你认为另有其人?”
蒯越摇了摇头,沉声道:“如果星象无误,这颗客星指的应该是刘备,这一点毫无疑问,但不知为何,我总是会想起另一个人,或许是他今天给我的印象太深刻。”
“是谁?”
蒯越苦笑一下,“一个少年罢了,刘表之侄刘璟,今天也是刚到襄阳,见识不凡,将利益分析得很透彻,看得出刘表对他颇为赞赏,不过他才十五六岁,应该不是他。”
“哦?此少年是怎么分析的?”蒯良倒对刘璟有了几分兴趣。
蒯越便将今天客堂一番唇舌之争一一告诉了兄长,蒯良忍不住笑了起来,“难为一个少年了,居然见识这么深透,莫非这是刘备事先教他?”
“不是!”
蒯越摇了摇头,“我今天在一旁细看众人神情,孙乾也对少年之语很惊诧,肯定不是事先沟通。”
说到这,蒯越又叹了口气,“兄长,这个少年出言不凡,见识高人一筹,刘景升的几个子侄皆不如他,会不会.......”
蒯良显然并不赞同兄弟的猜测,那颗客星只能是刘备,不会是什么刘表之侄,他打断了蒯越的猜测,淡淡道:“我们只能恭喜刘景升得一良才,将来可为荆襄镇守一方。”
两人沉默片刻,蒯良又笑道:“今天你为何赞成接纳刘备入荆襄?我记得几天前你写信给我,还说刘备可能会兵败汝南,来荆襄投景升,当尽力劝景升不受,今天怎么又变卦了?”
蒯越叹了口气,“因为直到昨天我才明白景升良苦用心,只能说刘备此来,正合他的心意。”
“这是为何?”蒯良不解问道。
蒯越缓缓道:“假如曹操南下荆州,兵临荆襄,会让我们措手不及,这样,我们就很需要一个缓冲势力驻扎在南阳,景升也是这个想法,这也是他当年最终接受张绣占领南阳的原因之一,他是利用张绣来做荆襄和曹操的屏障,可前年张绣被灭,曹军虎视荆州,我们的屏障消失了,兄长说这个时候,景升最希望的是什么?”
“他希望来一个新的屏障?”蒯良明白兄弟的意思,笑了起来。
兄弟二人对望一眼,剩下的话已经不言而喻了。
这个时候刘表就急需一个新的缓冲势力,替他抵御曹操南侵,恰好刘备此时来荆州,正好满足了刘表的这个需求。
曹操若南下,是先攻刘备还是先攻他刘表?
虽然刘备抵挡不住曹操大军的攻势,但他至少起到一个屏障的预警作用,能给荆州争取调兵遣将的时间。
蔡瑁虽然颇有眼光,但他却比不上刘表的深谋远虑,刘备一出现,刘表立刻便想到了刘备的缓冲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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