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琅注意到了他古怪的语气,但她在纠结另一件事: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澹笑了笑:“组建公司联盟后,我知道了很多事。比如,公司会想方设法地窃取你的信息,让你老实待在大数据制造的信息茧房里。”
“你的思想、行为、喜好、习惯、秘密,都会沦为公司的赚钱工具。”
他思考了一下,问道:“你从小到大,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明琅飞快地答道:“没有。”
其实有。
就在她面前。
但这肯定不能说出来。
“好姑娘。”他微微一笑,眼中却有冷漠的阴影,“但对其他人来说,即使没有需求,公司也会给你制造需求。广告、视频、文字、影片、明星、工作,都是公司制造需求的途径。”
“更让人感到恶心的是,即使他们掌控人类到如此地步,仍然想要更进一步。”
明琅感到不寒而栗的同时,又有些好奇:“他们要怎么更进一步?”
“人工智能。”
明琅愣住。
沈澹月平静地说:“公司在开发一种前所未有的超人工智能,现有的辅助型人工智能,都是该人工智能淘汰下来的子代。”
“一般来说,ai类型不同,能力也不同。比如,语言生成模型只能生成文字,并不具备计算能力;导航系统的ai只会规划路线,并不能解答情感问题。公司正在研究的ai,不仅集成了现有ai的所有能力,而且拥有完全超越人类的智能。”
他语气冰冷且充满厌恶:“那群人为了实现掌控世界的野心,一直在尝试打开潘多拉魔盒。”
“完全超越人类的智能?”明琅想了想,“那他们不怕未来有一天被ai统治吗?”
“你能想到的,公司也想到了。”他说,“他们秘密设置了一个部门,致力于研究量子生物计算机。”
“ai不可控,是因为ai只会按照算法行事。如果给算法设置太多红线,会影响ai自主进化的能力。”
“公司那群精英们,日夜集思广益,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办法。”
他的声音含着笑,不知是嘲弄还是嫌恶。
“将人类意识转化为量子态,跟量子计算机里的量子比特相互连接,以实现用意识操控量子计算机的效果。这样一来,ai就不会失控了。”
明琅心底发凉:“……那公司会研究出这样的怪物吗?”
他低头看着她,眼睛是冷色调的绿翡翠,许久,淡淡笑了一下:
“也许已经研究出来了。”
这句话让明琅紧张了一下午,吃午饭的时候,都在浏览网上关于ai的阴谋论。
午饭是沈澹月亲手制作的沙拉——生菜、胡萝卜、玉米粒和鸡胸肉,周围点缀着丰醇圆润的小番茄。
明琅受宠若惊地接过来,刚吃下去一口,鼻子就酸了。
这是她第一次吃有机食品,虽然有点难吃,像在啃草。
沈澹月没有跟她一起用餐,他坐在办公桌后面,在翻看文件。
明琅发现,他处理公务时,看上去“正常”了许多,浅色的眉眼间不再笼罩着一层阴冷的气息。
这一刻,他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几乎显出几分怜悯苍生的神圣感。
明琅莫名想到《圣经》里对弥撒亚的描述。
——他虽然拥有神的形象,却没有谋取与神相同的地位,相反,他放弃了一切,采取了仆人的地位,成为人类。
——当他以人的形象出现时,他自愿谦卑,顺从至死。
——甚至,死在十字架上。
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成为一个剥削者、侵略者,成为高楼大厦里运筹帷幄的资本家。
然而,他却来到了“我们”的中间。
我们。
明琅把这个词含在口中,轻轻咀嚼,感到了一阵近似麻痹的心动。
就像那年夏天,她不小心撞到他,即使他没有戴上手套,也伸手扶了她。
她看似冲动急躁,其实颇为敏感,很难不为这样的细节感到心动。
年少时喜欢的人,只要他的本质没变,哪怕丢失了五年的记忆,她也会再心动一次。
明琅吃完沙拉,有点无聊,在沙发上打起了瞌睡。
睡到一半,她被一个男的硬生生摇醒了。
那男的似乎很着急,一边摇晃她的肩膀,一边大声问道:“你是哪个部门的,怎么在这里睡觉?”
明琅睁开眼睛,有些发懵,哑声说:“……什么?”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她不知道。
她在哪儿。
她好像要去参加一个生日聚会。
见她说不出话,那男的更加愤怒,冷声说:“你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就敢到这儿来睡觉?!”
“趁沈先生还没回来,你先跟我出来。”他粗鲁地拽住她的手腕,快步往外走,“你是工作人员,还是基地的居民?”
明琅仍然很懵。
她看了看窗外,太阳已经西沉。可能因为睡的时间太长,她脑袋昏沉,四肢疲软而沉重,半晌才理解那男的意思。
“应该是……居民吧。”
“居民不应该到这儿来,幸好你碰到的是我,不然你就死了。”那男的冷冷地说,“你住在哪个区?”
明琅反应过来:“……不,我不是普通的居民,我是……”
“你是什么?”那男的站住脚,回头看她。
明琅心想,只要她以一副平常的口吻说出来,就不会感到羞耻。
她说:“我是沈澹月的老婆。”
那男的看着她,跟看妄想症病人似的:“你怎么不说,你是生物科技总裁的老婆?”
明琅努力往外抽手,想去摸手机:“我真的是!我可以证明!我手机上有沈澹月的电话!”
那男的半信半疑,慢慢松开了手。
明琅却没能找到手机。
她心底蓦地一冷——打盹之前,她还在看关于ai的阴谋论,因为地上铺着地毯,哪怕她感到手机掉在了地上,也没太在意。
谁能想到,这男的突然闯进办公室,把她拽了出来,一定要她自证身份。
明琅心脏怦怦狂跳,咽了一口唾液,后退一步,在心里计算跑回办公室捡起手机拨打沈澹月电话证明自己身份的成功概率。
很明显,概率为0。
那男的注意到她后退的步伐,又看到她脖颈上的青黑指印,冷笑一声:
“沈先生的老婆?我看你是沈先生抓到的间-谍吧。”
“……”明琅又计算了一下,解释这是量子鬼魂的指印,为自己澄清间-谍身份的成功概率。
很明显,还是0。
她对自己的运气绝望了。
见那男的打算拔出腰间的泰瑟-枪,她立即举手投降:“别电-击我!我跟你走!”
一路上,明琅反复强调,自己真的是沈澹月的妻子。
重复次数多到她都对这句话脱敏了,却只换来对方一个意味不明的冷笑。
她只好退而求其次:
“你不信可以问沈澹月,或者让他来审我。”
那男的却了然瞥她一眼:“这才是你的目的,想通过这种方式见到沈先生?”
明琅:“……”
你们防备心会不会太强了。
她放弃挣扎了,任由那男的把她推进了地下监牢里。
在此之前,她只在网上看到过关于“反公司联盟地下监牢”的描述。
为了最大限度地屏蔽电磁信号,防止公司和监牢里的犯人联络,地下监牢位于一个深入地下的隔离区域。
四壁都由高度抗电磁干扰的材料构成,任何信号都无法穿透。
此外,每隔十米,墙壁上就会安装一个电磁干扰发射器,消除所有可能存在的漏洞。
所以,地下监牢是没有信号,也没有监控系统的。
反公司联盟对电磁信号如此忌讳,显然,他们更不会在地面上安装摄像头。即使有监控装置,估计也会对人脸信息进行高度加密。
她之所以如此配合那男的,就是因为觉得以沈澹月的能力,可能不到几分钟,就会来接她离开。
现在来看,这个几分钟……可能要延长至几十分钟,甚至几个小时吧。
明琅叹了口气,在墙角蹲下来,看着自己的手。
作为公司特工,她面对泰瑟-枪,居然没被激发出一点战斗本能。
她对自己感到深深的失望。
还是说……她可能并不是公司特工?
沈澹月对她说了谎?
他为什么要对她说谎呢?
那男的能进沈澹月的办公室,有配枪,说明他地位不低。如果他地位低,不知道沈澹月的妻子长什么样,倒也情有可原。
可是,为什么一个能进沈澹月办公室的人,都认不出她的模样?
是只有那男的认不出她,还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身份?
……很有可能是后者。
不然她不可能找了两个小时,才找到沈澹月的办公室。
因为没人给她指路。
当然,也有她不好意思询问的原因,但如果那些人知道她的身份的话,不可能冷眼旁观她来回打转。
明琅开始后悔没有逮住一个人问路。不乐意跟人打交道的毛病,使她错漏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当然,她最困惑的还是,沈澹月有没有骗她,为什么要骗她。
她好像并不值得被他欺骗。
这时,隔壁牢房传来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明琅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地下监牢。
这里面,关的都是公司的条子、杀-手、安保人员,以及一些别的穷凶极恶之人。
她虽然疑似公司特工,却绝对干不过这些常年浸淫血污里的人。
想到这里,她精神立即紧绷了起来,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尤其是,她发现,这个牢房好像并没有上锁。
——这不是一个单间的牢房,而是一个巨大的混合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