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Chapter 8

陈侧柏收到秋瑜的消息时,刚摘下乙烯基手套,走出实验室。

如果有人在旁边的话,就会发现这是一个完全不存在于卫星地图的生化实验室。

即使有人用gps定位导航到这里,仅从外观上看,也只会以为这是一幢荒废的烂尾楼。

像这样的烂尾楼,整个屿城比比皆是,不会有人特别去注意这样的地方;就算有人突发奇想,进来探险,也只能看到水泥墙壁和锈迹斑斑的脚手架。

生物科技的实验室限制太多,而且布满监控,研究员的一举一动都处于高层的监视之下。

于是,陈侧柏用了三年的时间,一手建造了这个私人实验室。

在保证室内设备正常运行的情况下,这间实验室完全隔离外界的电磁干扰,阻断室内电磁辐射向外扩散1,是目前屏蔽效能最好的实验室。

公司并不是不知道这个实验室的存在。

他们尝试过从技术和法律上攻破这里,甚至禁止陈侧柏以私人的名义购买一些实验材料。

但无论他们怎么限制陈侧柏,这个实验室还是组建了起来,并且完全以陈侧柏个人的名义,不受任何势力的限制。

陈侧柏神色冷漠地看着投射在视网膜的影像。

那是他刚在实验室测序的基因片段,正在以一种人类难以理解的方式发生定向改变。

如果把这个画面当成科幻电影的片段,那将是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镜头——他的基因如有意识一般,正在剔除那些具有高度重复性的dna序列和灭活基因。

但即使是科幻电影,也不可能让两条不相似的dna序列进行重组,他的dna序列却在接合转化的过程中产生了特异位点的整合,发生了生物学上完全不可能发生的重组。

就像是人类突然长出了鳄鱼坚硬而凹凸不平的皮肤一样,这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陈侧柏闭了闭眼睛。

所有的实验结果表明,他在逐渐变成一个未知、病态、非自然的怪物。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秋瑜发来的消息。

【在吗?】

陈侧柏看着这条消息,没有动作。

他神色冷峻平静,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目光从镜片滤下,落在平板上时,几乎显出一丝冷嘲的意味。

这样的姿态,似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狼狈”扯上关系。

但他看到秋瑜的消息时,的确有几分狼狈。

就像很久以前,他站在学校的角落里注视她一样。

没人知道,他冷静的外表下,在计算与她相爱的概率。

那时,她正要去主持学校的音乐节,作十九世纪的淑女打扮,头上斜戴一顶宽檐帽,身穿一条裙摆宽大的浓绿长裙。

黑网纱上缀着鲜绿的宝石,罩住她半边脸庞,在黄昏时分闪着绿幽幽的冷光。

她扮相古典而端正,一双眼睛却灵动至极,眼角向上飞舞。笑意在她的眼中流动着,似乎随时会泼出来。

音乐节的舞场已经搭建起来,如同热带雨林般闷热而幽暗,偶尔闪过一道粼粼的灯光。

四面八方传来节奏感强烈的电子乐。

人们着装各异,有人打扮成十九世纪的绅士淑女,有人一身暗黑朋克,还有人穿着肥大厚重的玩偶服,甚至有人扮成印第安人在舞池中乱舞。

因为人太多了,空气变得浑浊而窒闷。

秋瑜的周围,却始终如同水果一般清新干净。

她在台上落落大方地主持,有两个男生在私底下讨论她。

托那两个聒噪的男生,陈侧柏知道了秋瑜是这一届最受欢迎的女孩,也知道了她父母是北欧垄断公司的高管。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将跟从小一起长大的裴析结婚——那个“裴析”,也是一家垄断公司高管的子女。

陈侧柏收回目光,不再看她,却没有离开舞场。

他站在那里,戴着无框眼镜,身形挺拔颀长,一身清絜的白衣黑裤,与周围显得格格不入,很快吸引了一大片的目光。

有人走过来,半是看热闹半是起哄地,让他从托盘里挑一杯鸡尾酒。

陈侧柏的嗅觉天生比普通人灵敏一些,一下就闻出托盘里的鸡尾酒度数都不低。

他拿了一杯,在周围骤然变大的起哄声中,平静地喝了大半杯。

酒劲猛地冲上头顶,他的眼前猛地模糊了一瞬。

但因为他对面部表情具有绝佳的控制力,脸上没有流露出半分醉意——当智力高到一定程度,就会进入一种绝对理性的状态。

他可以极其冷静而精准地计算出每一件事的概率。

比如,刚才那杯酒,他喝下去,醉酒的风险为29,致癌的风险为2;

拒绝饮酒,发生冲突的概率则为49,被嘲笑的概率为51,整个过程极有可能发生肢体冲突。

于是,他选择喝下去。

不知是否酒劲上涌的缘故,同一时刻,他在脑中迅速建立起一个算法模型,从基因、性向、人格、家境、爱好、价值观,计算与秋瑜相爱的概率——2。

跟喝下一杯酒,患癌的概率差不多。

陈侧柏冷嘲地扯了一下嘴角。

当时,他还是一个正常的人类,秋瑜都几乎不可能爱上他。

他变成怪物以后,她更加不可能对他另眼相看。

所以,他难得显得有些狼狈,不知怎么回复她的消息。

这一个星期来,陈侧柏一直在克制对她的思念,避免像变态一样贪婪地窥视她的一举一动。

但这一刻,所有克制倏然崩塌。

幻象升起。

他眼底血丝密布,再度向她投去窥探的目光,带着一种不正常的狂热,一点点勾勒出她的侧影。

像是要用冷静而下-流的视线,悄无声息地锁住她的喉咙。

十多分钟过去,窥视者的目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愈发大胆。

秋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站起来,假装去倒咖啡。

然而,不管她怎么走动,窥视者的目光始终如影随形,如黏胶一般死死粘在她的身上,简直像从另一个维度偷窥她一般。

秋瑜不由得头皮发麻——有这么高的科技,做什么不好,偷窥她干什么?

紧接着,更加让她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

喝咖啡的时候,她的喉咙起伏了一下。

那目光也随着她的喉咙缓缓滑动,如同两个相互逼近、相互重叠、相互融合的影子,形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拥吻。

秋瑜猛地搁下咖啡杯。

她吸了一口气,尽量放缓呼吸,快步回到办公桌前,却还是泄露出一丝慌乱。

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眼前的局面。

报警?

——市政府的警察不如公司安保人员十分之一有用。

告诉爸妈?

——她很快就会被带回北欧,在上百个安保人员的看管下,百无聊赖地度过漫长的白昼季。

告诉裴析?

——跟告诉她爸妈差不多结果。

她只能求助陈侧柏。

他是她目前唯一可以放心依靠的存在。

秋瑜拿起平板,唤醒,故意慢吞吞地打字:陈侧柏……

这三个字刚打出来,她想了想又删掉了,琢磨了片刻,强忍着羞耻打字:老公,理理我。

发送出去以后,不管窥视者有没有看到,秋瑜自己先看不下去了。

她把平板丢到一边,两手捂着脸颊,耳根灼烧到几近刺痛。

于是,她没有注意到,这句话发出去的一刹那,窥视者的目光瞬间变得极为幽深晦暗,几乎带上了一丝令人寒毛倒竖的食欲。

如同饥-渴已久的捕食者,终于等到了开荤的时刻,恨不得将她一口吞吃入腹。

窥视者的目光又冷又热,带着一种恐怖的力道,仿佛要在她的背上钻出两个窟窿。

秋瑜感到了“他”的目光,却没有余力去分辨“他”的情绪了。

羞耻的热意也快在她的耳朵上烧出两个窟窿。

就在这时,视频电话的提示音响起。

陈侧柏没有回复她,直接打了视频过来。

秋瑜吓了一跳,脸热得快要自燃,很想挂断,但想到藏在暗中的窥视者,只能咬咬牙,一只手捂着面颊,另一只手接通了视频电话。

陈侧柏低沉清冷的声音响起:

“秋瑜?”

秋瑜面红耳赤,根本不敢把脸对准摄像头。

陈侧柏顿了两秒:“有人动了你的平板?”

也是,她从来没有那么喊过陈侧柏,他会这么认为也正常。

秋瑜深深吸气,努力回想窥视者变态的目光,试图压下耳根的耻意,以一种自然的态度跟陈侧柏说话。

可她就是忍不住害羞,害羞到极点,体内开始一阵一阵发冷,明明滚烫的耻意一波一波地涌上面颊,换来的却是更加强烈的寒战。

秋瑜从来没有碰见过这种情况,不禁有些失神。

直到陈侧柏又叫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下定决心般拿起平板,对准自己。

陈侧柏用的也是平板。

他似乎刚从实验室出来,正在换衣服,随手将平板搁在了最近的桌上。

镜头自下而上,以一种死亡角度照向他。

他的下颚却在这样的角度下显得更加利落分明,理袖口的手指也因此显得格外修长。

理完袖口,他拿起机械表,扣在手腕上,结合微微凸起的腕骨关节、手背上淡青色的静脉血管,有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凌厉美感。

陈侧柏侧着身体,没有看她,平静而耐心地问道:

“秋瑜,找我有事吗?”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沉稳,与之产生强烈对比的是,窥视者危险而黏稠的目光。

“他”似乎认为她接陈侧柏的视频是一种挑衅,投向她的视线变得更加激烈而疯狂,牢牢地钉在她的身上。

秋瑜怕陈侧柏挂断视频,不敢再磨蹭下去,心一横,硬着头皮问道:

“……老公,你可以来接我下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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