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Chapter 24

秋瑜听见陈侧柏冷而迅速的笑声,抬头望他。

陈侧柏没有看她。

他松开她的手,按下引擎键,握住方向盘。

秋瑜确定,他的力道不大,手背上淡青色的静脉血管都没有凸起,方向盘却像遭受某种重创一般,直接从内部瓦解成碎片。

秋瑜惊讶出声:“这是……”

陈侧柏没什么表情:“换一辆车吧。”

说完,他启动芯片,选择最近的车库,用无人驾驶系统叫了另一辆车过来。

最近的车库离这里不过200米,很快就到了。秋瑜下车时,仔细看了看那个碎裂的方向盘。

碎得太奇怪了。如果是外部或内部受力,应该能从外观上看出来,但这种碎裂,更像是……突然“瓦解”了。

秋瑜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也难以形容。

如果一定要用物理术语去描述,那就是一股神秘的力量直接作用于物质的微观层次结构,导致了它由内而外的碎裂。

这是秋瑜猜的,人眼看不到微观世界。

这时,陈侧柏已坐上新车的驾驶座,朝她响了一声喇叭,示意她上车。

她只好把疑问抛到脑后,绕到新车的副驾驶座,坐了上去。

陈侧柏一语不发,发动车子,朝家里开去。

一路上,秋瑜看了他好几眼,他都没有看她,也没有从窥视者的角度望向她。

秋瑜没有往“陈侧柏知道了她和卢泽厚谈话内容”的方向想。事后,她问过卢泽厚。卢泽厚说,他启动了屏蔽装置,可以屏蔽电磁信号、不同频率的声波,以及一部分的生物信号。陈侧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

秋瑜听完,其实有些失落。

她还偷偷幻想过,陈侧柏听见她和卢泽厚的谈话内容,直接找她摊牌。这样她就不用纠结,要不要撒谎逼他了。

直到回家,秋瑜都没有跟陈侧柏说上话。

他换了鞋,与她擦肩而过,走到卧室米黄色的灯光下,手臂横立于身前,腕骨崚嶒,正在慢慢摘腕表。

秋瑜觉得,他的气质全变了。

以前,他做这种动作,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随性,现在却多了一种探索的意味。

如同一个人突然有了深不可测的力量,正在探究怎么控制这种力量。

可能因为他的神情太过冷静漠然,有那么一刹那,竟显出两分神性。

秋瑜发誓,虽然她对陈侧柏有一百层滤镜,但那种“神性”,绝不是她加上滤镜后的结果,更像是一种人类面对未知力量的本能反应。

就像远古时代,人看到火,看到雨,看到闪电,看到一切超出认知的自然现象,都会将其归纳为“神迹”一般。

这几乎是一种植入基因的本能。

两分钟后,陈侧柏摘下腕表,随手扔到一边,毫无刚才的“神性”,似乎一切不过是她的错觉。

但想到他窥视者的前科,秋瑜没再像之前一样忽略种种细节,默默记了下来。

用餐时,陈侧柏仍然没有跟她说话,也没有从窥视者的角度注视她。

陈侧柏的食量一直很大,而且偏爱肉类,如同某种大型肉食性动物,必须摄入足够的能量,才能维持高强度的捕猎活动。

以前,秋瑜还纳闷过,为什么他吃得那么多,体温却那么低,摄入的能量去哪儿了?

现在想想,大概是基因改造的“新能力”,以及过强的脑力运动,消耗了他摄入的大部分能量。

他没有一直吃,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

秋瑜一边看他平静地咀嚼食物,一边食不下咽地咽米饭。

她茫然又忐忑,不知道陈侧柏为什么突然不理她了。

难道说,他知道她和卢泽厚的谈话内容了?

那他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秋瑜闷闷地扒了两口饭。

其实,她也不知道,他该有什么反应。

他的秘密太多了。

她跟他交流,就像是在走迷宫,迷宫的路线、障碍全由他操控。

他允许她前进,她才能继续往前走;他禁止她靠近,她就只能在原地打转。

秋瑜讨厌这种感觉。

她已经忍他很久了,不想再继续忍下去了。

秋瑜放下碗筷,倏地起身,打算洗个澡,就跟他摊牌。

她完全想通了。她本来就很讨厌陈侧柏的隐瞒,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用另一种隐瞒,去逼他说出真相呢?

迷宫走不通,那她就站在原地,等前面的墙自己让开。毕竟,迷宫是人为设计的游戏,并不是真正的死路。

她不想玩了。她不信陈侧柏还能逼她玩下去。

秋瑜气呼呼地脱下西装,两三下卸了妆,穿着一件衬衫,朝浴室走去。

生气归生气,她洗澡时还是习惯性打开芯片,想调出一部电影打发时间,却看到右下角的消息图标在疯狂闪烁。

秋瑜迟疑一下,点了进去。

是裴析的消息。

他发了很长一段话,堪称一篇情文并茂的小作文。大概意思是,他很抱歉对她那样说话,希望她能原谅他,继续跟他做朋友,这一次他保证不再越界。

毕竟曾经是朋友,秋瑜耐心地看到最后。

第二条消息和第一条消息间隔了大约二十分钟,这期间,裴析似乎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

然后,给她发送了几个加密文件。

格式:未知

加密等级:红色

说明这是公司内部的绝密资料。

秋瑜心脏一阵急跳,几乎快要跳出喉咙。

明明不需要用鼠标点进这些文件,她的手指却在颤抖,大脑也缺氧似的眩晕。

第一个文件,是一段监控录像。

没有声音。

一个面部被加密处理的中年男人,走进一个类似实验室的地方,侧头对身边的安保人员说了句什么。

话音落下,安保人员立即拔枪,瞄准一个方向。

要不是后坐力和子弹发射时的烟雾,秋瑜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的枪。

也就是这时,她才看清,周围摆满了白色的治疗舱。监控画面有些模糊,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形状怪异的地砖。

开枪的瞬间,脑浆与鲜血飞迸四溅。

临近的治疗舱也溅上了鲜血。里面的人明明醒着,却一动不动,如同一具活尸。

面部加密的中年人离去后,画面归于黑暗,浮现出一行小字:

cebai

……这居然是二十年前,有关于陈侧柏的监控录像。

秋瑜心里一震。

那段录像里……谁是陈侧柏?

是被开枪打死的试验品,还是旁边被溅上鲜血的……

秋瑜呼吸困难,不敢再想下去。

她了解公司的做派,正是因为了解,才知道刚才那一幕有多么惊险。

那完全是一场随机杀人。

没有目标,没有预谋,没有规则。

再高的智力,都无法预测和规避这种突如其来的射杀。

如果当时陈侧柏在旁边的治疗舱里,他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场射杀的呢?

秋瑜心底好像被螃蟹的钳子夹了一下,咸腥的海水顺着伤口渗了进去,腌渍得她伤口又涩又疼。

她对他的遭遇感到难过,对他的隐瞒感到愤怒。

第二个文件,仍然是一段监控录像。

画面中央,是一个人形大小的密封舱,呈圆柱状,顶部洒落下幽幽荧光。

里面关押着一滩血肉组织,正在畸形蠕动,令人作呕。

秋瑜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画面,感到生理性的不适。淋浴装置喷洒出来的热水,似也在一瞬间变冷了。

骤雨似的热水浇头而下,她却打了个寒战,牙齿也像发烧似的磕碰起来。

录像结束后,跟上一个视频一样,画面归于黑暗,缓缓浮现出一行小字:

cebai

……那一滩血肉组织,居然是陈侧柏。

秋瑜不再恐惧,却仍然难以呼吸。

陈侧柏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抓住旁边的栏杆,才勉强站稳。

第三个文件,不出意外还是一段监控视频。

这一回,画质要比前两个清晰太多,明显是近几年的监控录像,还可以放大画面,调整观看角度,选择观看视角,跟几十年前的3d游戏差不多。

秋瑜迟疑片刻,选择了主视角。

这样或许能获取更多、更关键的信息。

画面一下子变为第一人称。

她坐在办公桌前,似乎正在办公。

这时,办公室的金属门忽地开启,她立即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

一个人逐渐走进她的视野里。

陈侧柏。

三年来,她一直以为,陈侧柏对她十分冷漠。现在才发现,她根本没有见过他真正冷漠的样子。

比如,此刻。

他一身黑色大衣,衣摆垂至膝盖,两手插兜,脸上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冰冷至极,带着薄刃似的压迫感,光是对视,都会感到割伤般的疼痛。

陈侧柏看着她,声音平静:“你的加密做得很好,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你。”

明知道他说的不是她,她仍然生出一种惊悸之感。

她张口,发出粗厚的男声,语气恐惧:“你想干什么?这里有监控!全景拟感监控!只要你敢对我动手,你的余生都会在监狱里度过!”

陈侧柏一脸无所谓:“我不会对你动手。我只是想看看你。”

如果这句话是对她说的,那将全是浓烈而旖旎的爱意。

监控录像里,秋瑜却只听到了森冷可怖的杀机。

陈侧柏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橡胶手套,戴在了手上。

然后,上前一步,一把掐住她的脸颊。

拟感监控的第一视角,触感只有平时的15。即使如此,秋瑜还是感到了轻微的痛感。

主视角更是发出了痛苦尖锐的惨嚎。

听见呻-吟、惨叫、痛哭,看到血-腥残忍的画面,会切身感到痛苦,是人类在漫长的进化史中遗留下来的天性,以便随时远离类似的危险。

秋瑜无条件信任陈侧柏,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生出杀意。这人惨叫时,她却还是皱了一下眉毛,不忍直视。

……大概跟看到别人的脚趾撞了桌腿差不多反应。

无论主视角如何惨叫,如何求饶,陈侧柏的手指都没有动一下,如同冷硬的铁箍。

他冷漠地盯着她,目光一寸一寸地滑过她的面庞。

可能因为知道,陈侧柏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对待她,这一段秋瑜毫无代入感。

主视角却被看得汗流如注,哀嚎似的问道:“……你到底在看什么?给个痛快行不行?”

陈侧柏松手,扯掉手上的橡胶手套,用打火机点燃扔到一边。

主视角:“……你想烧死我?整个办公室用的是最高规格的阻燃材料,你烧不死我的。”

陈侧柏平淡说:“懒得丢垃圾罢了。”

气氛压抑紧绷,陈侧柏迟迟不说他的目的,主视角快被他逼疯了,困兽般用尽一切办法呼叫安保人员,但消息发不出去,整个办公室似乎变成了一个电磁屏蔽室。

就在这时,陈侧柏突然抬手,瞥了一眼腕表,淡淡地说道:

“我只是想看看,差点杀死我的人,长什么样子。”

他顿了顿,又说:“时间到了。”

话音落下,画面陷入黑暗,拟感戛然而止。

两三秒钟后,画面重新亮起。

第一人称视角断开了,因为主视角已经死了。

——自-杀,他把枪管伸进自己的喉咙里,扣下了扳机。

陈侧柏瞥一眼监控摄像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身形从始至终孤峻而不染纤尘。

根据他倒数第二句话,秋瑜推测出两个信息。

——“主视角”就是第一个视频里,面部被加密的中年人。

——陈侧柏则是被溅上鲜血的试验品。

秋瑜不想用“试验品”去指代陈侧柏,可他确实是生物科技的试验品。

秋瑜以为自己能想象出公司会怎样对待他,但跟现实比起来,她的想象力还是太过贫瘠了。

她没想到,他竟会在实验中,从活人变成一滩血肉组织,又从一滩可怖蠕动的血肉组织,变成一个活人。

他为什么不告诉她?

她不想指责他,可是这一刻,她确实对他的隐瞒行为生出了蓬勃的怒意。

这些事情,她居然是从裴析一个外人口中知道的!

而且,裴析给她发这些视频,还不一定是出于好意!

他就这么自信,认为她不会被外人挑拨离间,被视频的内容吓到,然后远离他?

秋瑜愤怒地洗完了澡。

她换上睡袍,光着脚走出浴室,却一脚踩进了某种湿冷黏腻的物质里。

室内一片昏暗,所有窗帘全部拉上,如同幽冷深晦的海底。

脚下的黏物质,也像一团滑腻腻的水栖生物,几乎覆盖至她脚踝,令她直冒鸡皮疙瘩。

秋瑜出于某种直觉,小声唤道:“……陈侧柏?”

一只手突然出现,攥住她的手腕,往旁边一扯。

秋瑜一惊,转头却只看到更加幽晦的身影。

熟悉的气息包围了她。

陈侧柏从后面抱住她,下颌抵在她的颈侧,是一个交颈的姿势。

他声线偏冷,此刻却温柔得几近古怪,话的内容也让她汗毛倒竖:

“瑜瑜,你洗澡的时候,都看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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