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说,这才是真正的我,你还会想跟我谈恋爱吗?”
秋瑜呼吸一滞。
地下停车场不时有车辆驶过,近光灯如同一脉粼粼夺目的水光,驱走车厢内的黑暗。
陈侧柏的面孔却在这样的光线里,显得更加晦暗难辨。
他没说假话,看向她的眼神里,的确有非常可怕的情绪在疯长。
秋瑜看得心脏怦怦狂跳。
不是受到惊吓的狂跳,而是一种酸涨发麻的心悸,半边身体都在这鼓噪的悸动中陷入了麻痹。
……她很喜欢这样的陈侧柏。
不对,她一直都很喜欢他。
平日里,他身着长款大衣,衬衫扣子系到最上方,一脸清冷、禁欲、不近人情的模样,她很喜欢。
现在,他面孔模糊不清,视线却锐利而居高临下的样子,她更喜欢。
他的一切她都很喜欢。
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他合她的性-癖,还是她的性-癖在往他的方向长。
这时,她看到陈侧柏打开驾驶座车窗和新风系统,从储物格里拿出烟和打火机,衔在口中,点燃,抽了一口。
然后,他将夹着烟的手伸出窗外,侧头吐出一口烟雾。
秋瑜一愣,这是她第一次见陈侧柏抽烟。
在她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一个绝对理性的人,有着近乎恐怖的自制力,除了第一次,他连性-事的时间都控制得恰到好处,绝不会让她感到任何不适。
她跟他在一起三年,从来没有见他碰过烟酒,也没有见他晚睡晚起过。
此刻,他却当着她的面,在车厢这样逼仄的空间里,重重地抽了一口烟。
秋瑜再迟钝,也感到了他的失控。
他的情绪不稳定到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秋瑜想了想,握住他另一只手。
陈侧柏一顿,转头看向她,口中衔着烟,没有取下来,脸上毫无表情,有一种不顾一切的漠然。
似乎笃定她会拒绝他,所以什么都管不了了。
礼貌、理性、自制力。
全部灰飞烟灭。
秋瑜小声问:“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这重要吗。”
“我觉得挺重要的,”秋瑜说,“我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你。”
陈侧柏转开头,摘下烟,吐出烟雾:“我对烟没有瘾。只是嘴里再不放点东西,我会想要咬你。”
秋瑜:“……啊?”她眨眨眼睫毛,凑到他的面前,攀住他的脖颈,用脸颊蹭了蹭他冷峻的下颚,“那你咬我吧。”
陈侧柏却捏住她的下颔,把她的脸庞挪开了。
他失控以后,一切行为都变得难以捉摸。
秋瑜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试图用坦诚攻破他这个难解的谜题。
“你问了问题,不想听我的回答吗?”
陈侧柏瞥她一眼,同时中指轻弹了一下烟灰,眼中明明白白写着:还用听么。
秋瑜觉得他眼中的情绪实在刺人,忍不住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陈侧柏闭了闭眼,过长的眼睫毛在她的掌心划了两下,抬手要去捉她的手腕。
秋瑜威胁道:“别动,不然我不跟你谈恋爱了!”
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陈侧柏居然真的收回了手。
秋瑜不由扑哧笑出声。
陈侧柏“看”了她一眼,明明眼睛被她捂住,她却感到了微妙的被注视感。
甚至感到,他的视线犹如实质一般,在她上扬的唇角转了一圈。
秋瑜将其归为错觉,没太在意。
“陈侧柏,其实我很早就喜欢你了。”
她像黏人的小猫似的,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但我怕你不喜欢我,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
说到这里,她才忽然惊觉,他好像并没有说喜欢她,只是讲了几句胡话,然后疯狗似的啃了她几下。
陈侧柏冰冷的呼吸掠过她的脉搏:“说下去。”
“……说不下去了。”秋瑜闷闷地说,“我都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
陈侧柏不语。
“喜欢”怎么能表达对她的感情。
但也不能说是“爱”。
不是说,他对她的感情没有“爱”那么深,而是因为爱是保护与奉献,但当爱深到一定程度时,保护与奉献就变了味。
保护欲过剩,会变成扭曲的占有欲。
奉献的冲动太强,会想要她只能接受自己的奉献,只能依靠自己的奉献活下去。
他的爱已然变成一种骇人的毒素。
她却在向他索要那种毒素。
陈侧柏又抽了一口烟。
他的双眼处于她的掌心之下,动作却不受丝毫限制,转头吐出烟雾时,白色的烟雾,高挺的鼻梁,凌厉分明的下颚角,形成一幅极富张力的画面。
秋瑜看得心里发痒,忍不住用上了撒娇的语气:“问你话呢。”
陈侧柏本想否认,顿了几秒钟,最终还是不冷不热地说道: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喜欢我啊。”感到他态度松动,她立刻甜甜一笑,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跟我谈恋爱吧,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可能因为从小被娇惯长大,她太知道什么时候得寸进尺,什么时候用上娇嗲的语气,好让他的感情无处遁形。
他给自己设置了无数限制,她却只需要往前走一步,就能让他的壁垒尽数崩塌。
陈侧柏掐灭烟。
半晌,他把未吸完的烟往车门储物格一扔,一手扯下她捂住眼睛的手,另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带着辛烈的烟草气味,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秋瑜微微睁大眼睛。
陈侧柏却吻得十分冷静,不是刻意压抑的冷静,而是一种想通一切的冷静。
他已竭力压制狩猎欲,可猎物一定要自投罗网。
并且毫无保留地告诉他,早已喜欢上他。
简直像在邀请他以捕食者的姿态锁住她的咽喉。
陈侧柏盯着秋瑜的眼神,冷静中隐隐透出几分可怖的疯狂。
秋瑜一个激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不是她那天的错觉吗?
当时,她以为陈侧柏不可能用这种贪婪而痴迷的目光看着她,所以将那种视线当成了自己的错觉。
原来……不是她的错觉?
在她发现自己想要一段激烈的感情之前,陈侧柏就已经激烈地爱上了她,对吗?
秋瑜感到胸腔一阵发涨。
酸甜的涨。
她禁不住舔了舔陈侧柏的下唇,含糊地说:“你还没回答我,到底喜不喜欢我呢。”
知道自己被爱着以后,她娇纵的本性瞬间被放大到极致,完全视他的冷脸为无物。
明明他在进攻,在捕猎,在强势地吮-吻她的口唇,却陡然生出一种无路可退之感。
自投罗网的人,究竟是她,还是他?
陈侧柏盯着秋瑜的眼睛,直勾勾的,片刻后,贴着她的唇说道:“我爱你。”
秋瑜心中一震。
他的声线低沉而清冷,带着一点儿微妙的金属磁性,传入她耳膜的刹那,便直击头顶,触电般的颤栗感瞬间扩散开来。
像是察觉到她对这句话反应极大,他看着她,又说了一遍:“我爱你。”
颤栗感扩散到脚趾,秋瑜忍不住缩了缩脚趾。
“我爱你,秋瑜。”
他的目光是如此清晰,直直地望向她,毫不迂回,秋瑜却感到了双重的被注视感。
——窥视者还在看她。
“他”和陈侧柏的目光一样清晰,一样直白,一样目不转睛。
如同重叠的影子,不约而同地望向她。
恍惚之间,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们视线相触,达成了一种无声的合作,共同用目光一笔一画地勾勒出她的身形。
秋瑜打了个冷战,回过神来,才发现确实是自己的错觉。
注视她的,只有陈侧柏。
窥视者的视线早已消失不见。
想起那种被注视的恐慌感,她不由攥紧陈侧柏的衣领,低声说:“……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陈侧柏稍稍离开她的唇,喉结一动,吞咽下她的唾-液:“你说。”
昏暗的车厢,遮住了他额上暴起的青筋,以及古怪的痴怔神色。
“……我感觉,有人在监视我。”秋瑜没看到陈侧柏几近着魔的吞咽动作,但听见了他吞咽的声音,耳根顿时一阵发烧,“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监视我的,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技术,但总能感觉‘他’在看着我……甚至刚才……”
又一辆车驶过。
近光灯如同闪电,照彻昏暗的车厢。
秋瑜看到陈侧柏脸上失去了表情,无波无澜,变得有些可怕。
“别生气。”秋瑜亲了亲他的脸颊,“除了偷-窥,‘他’目前还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而且,不是有你在吗,你那么厉害,肯定能很快揪出‘他’,对不对?”
车厢内,重新恢复黑暗。
几秒钟后,陈侧柏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回吻了她。
他吻得很慢,像是在思考什么。
黑暗中响起激溅般的轻微水声。
陈侧柏其实并无吻技,他的吻极其原始,只会像野兽进食一样亲她,间或发出一声清晰的吞咽声。
但正是这种原始的、如同禽兽一般蛮横的亲吻,让她无力招架。
十多分钟后,就在她面颊缺氧般发红时,他终于在她的耳边低声问道:“你怕‘他’吗?”
秋瑜愣了一下:“当然怕。”
陈侧柏静默数秒,如同吸烟一般,在她的颈间重重地嗅闻了一下。
然后,他直起身,打开车顶灯,从储物格扯了一张清洁湿巾,缓慢擦拭细框眼镜的镜片,戴在了脸上。
可能因为他刚才的吻,秋瑜莫名觉得,他戴上眼镜后,比从前多了几分衣冠禽兽之感。
她没往别的地方想,只当自己的性-癖在作祟。
就在这时,陈侧柏发动车子引擎。
车窗关闭,车厢空间再度变得密闭、逼仄,在橘黄色的车顶灯照耀下,犹如一个温暖的牢笼。
陈侧柏微打方向盘,驶向地面:“别怕,我会帮你抓住‘他’。”
他目不斜视,却在窥视者的角度下,看见她露出一个毫无防备的微笑:“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