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在顾燕飞的眼里,眼前的这个庾朝云与前世那个口腹蜜剑的庾朝云完完全全地重叠在了一起。
她外表看似温和优雅,大方磊落,体贴有礼,仿佛知心好友般设身处地地为自己考虑。
但实际上,庾朝云就像毒蛇一样,在阴暗的角落里伺机而动,只要一有机会,就会狠狠地咬上人一口。
迎着顾燕飞清冷的眼眸,庾朝云始终在微笑,得体地维持着优雅的风度,继续说着:“姑娘的琴音恢弘蓬勃,别有一番海阔天高的意境,让人听了心胸开阔,令我自叹弗如。”
“今日你我是斗琴,也是以琴会友,我与姑娘一见如故。”
庾朝云说得一派真挚,引来更多赞赏的眼神。
顾燕飞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
这会儿,对方的言谈举止倒是感觉对了,这才是自己上辈子认识的那个庾朝云。
人的本质终究是不会变。
庾朝云又赞了几句顾燕飞的琴音,像演独角戏似的说了一通话,可顾燕飞没理她。
韦娇娘她们也同样没理她,自顾自地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路芩,我们出去玩吧,这里太无聊了。”
“雪太大了,在这里喂喂鱼、赏赏雪多好啊。娇娘,我给你再斟杯酒,这可是御酒,等你回去,你祖父肯定羡慕你……”
“……”
她们坐着,庾朝云独自站着,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双方隔绝开来,显得庾朝云格格不入。
庾朝云再也说不下去了,抿着唇,捏着帕子静默地站了一会儿。
漫长的沉默让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有些尴尬。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不对劲,全都噤了声,凝望着顾燕飞与庾朝云。
一片寂静中,庾朝云轻叹了口气,眼睫如蝶翅般颤了颤。轻轻问道:“顾二姑娘,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那轻轻柔柔的声音似叹又似嗔,话尾软软。
她漆黑的眼眸中漾起丝丝波光,乍一看,透着几分楚楚可怜与委曲求全的味道,再一观,鸦睫下的瞳孔深不见底。
窗外的寒风卷着点点雪粒泼洒在桌面上,带来满室的寒意。
韦娇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另一边的曾姑娘、赵姑娘等人皆是蹙眉,眸中透着些许抑郁不平。
果然!顾燕飞唇角的弧度反而往上翘了一点,眸光流转。
她还记得上一世她与庾朝云初见时。
那本该是下个月的事,顾云嫆在侯府宴客,请了不少京中闺秀来侯府,庾朝云也来了。
当时的顾燕飞不知该如何与京中闺秀往来,独自躲在亭子里喂鱼,是庾朝云主动来找她示好搭话:
“顾二姑娘,我刚刚不慎湿了鞋,可以在此小坐吗?”
“我没打扰你吧?”
明明都两百年了,明明她一度以为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很多事只是被她深深地尘封在了记忆的一角。
原来她从来都没有真正忘记过。
上一世的庾朝云就是这样,擅长把自己置于弱势,陷对方于进退两难之地。
但凡旁人退了一步,那么她就进一步,自然而然地占据了主导权。
顾燕飞在曜灵界时也遇到过像庾朝云这样的人,那会儿,宗门的一个师姐跟她说,不喜欢就不需要去喜欢,他们天问宗的人从不受委屈。
“真是怀念啊。”顾燕飞低低地喃喃道。
她与庾朝云终于殊途同归地走到了和上一世差不多的道路上。
顾燕飞轻嘲地勾了下唇角,她本来还担心,和上一世差别太大,破不了心魔怎么办。
怀念?庾朝云听得一头雾水,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着袖口。
“啪!”
韦娇娘不快地重重地将手里的酒杯放在桌上,心道:这些世家女果然“装”!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
哼,不就是阴阳怪气吗,她也会啊!
韦娇娘正要出声恶心庾朝云几句,就见顾燕飞对着庾朝云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是啊。”
“我不喜欢你。”
顾燕飞的声音不轻不重,清冽如水,清清楚楚地响彻这安静无声的水阁中。
满堂寂然,气氛瞬间凝结。
“……”庾朝云微微睁大眼,唇角那抹完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完全没有想到顾燕飞会这样说,一时没反应过来。
顾燕飞不是应该对自己说:我没有不喜欢你吗?
顾燕飞不是应该顺势请自己坐下,夸一番自己的琴艺吗?
……
庾朝云一时恍然。
很快,她掐了掐自己的指腹,努力稳定着情绪,看着顾燕飞的眼眸问道:“为何?”
她的音调微沉,身子也绷得紧紧。
顾燕飞定定地看着庾朝云。
她的目光太过澄净,太过坦然,太过明亮,犹如那夜空中最璀璨的寒星,看得庾朝云很不舒服。
她的目光就像是能够里里外外地看自己的一切,自己的心思在她的眼里根本就无所遁形,就像是在看着一个跳梁小丑。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庾朝云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为何?”
顾燕飞随性地以拳头托腮,歪着小脸懒懒地斜睨着庾朝云,悠然自在地笑了,吐出两个字:“你猜?”
她轻扯了下嘴角,似在说,你问,我就要答吗?
水阁中再次静了一静。
顾燕飞完全不按理出牌,接续两次让庾朝云无言以对。
这一瞬,庾朝云再也难以掩饰她的失态,唇角绷紧如铁。
她从前认识的姑娘家没一个是像顾燕飞这般的!
不远处的曾姑娘等人眉头紧皱地看着这一幕。
顾燕飞这哪里是在针对庾朝云一人,她刚刚的那句“我不喜欢你”分明就是故意说给她们所有世家女听的。
顾燕飞莫不是把她们都当作了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在向她们宣示:她对大皇子妃的位置势在必得?!
一众世家女不由浮想联翩,面面相看。
“噗哈!”
韦娇娘清脆活泼的笑声打破了尴尬的寂静。
曾姑娘的面色一沉,心道:这些个泥腿子简直不可理喻。
庾朝云虽然落败,却落落大方,还主动对顾燕飞示好,言辞得体,可顾燕飞非但不领情,态度还如此轻慢。
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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