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许妈的时候,杜采歌心里最多的一种情绪,就是“焦虑”。
担心即将发生的事情,尤其是担心事情出现不好的变化。
其实最初他刚接到许妈电话时,脑海里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到了约定的时间,会不会一辆面包车在我面前停下,一群黑衣青壮手持木棍、钢管,劈头盖脸地打我一顿?
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是自己想象力太丰富了。
毕竟约了见面的地方是闹市区,而许清雅的父母、爷爷奶奶都是正派人。
就算要揍自己一顿,肯定也要选在僻静无人的地方,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
后来他又伤脑筋,该怎么面对许妈?
这又不是女婿见丈母娘。
他记得上一世,自己和前妻的父母见面前,最大的感受是“忐忑”。
担心对方父母对自己是否满意,会不会同意两人的结合。
而现在……忐忑什么的就算了吧。
拉姬八倒。
许妈对自己是肯定没有好态度的,不叫一车人来打自己一顿就已经是很客气了。
毕竟,自己可不会说“请把你女儿嫁给我吧”。
现实是:“我在和你女儿交往,我们有亲密关系,还将继续保持亲密关系。同时我也和别的女人保持着亲密关系。所以结婚是不可能结婚的,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的。至于要不要祝福我们,你随意……”
许妈当然也清楚这一点,因为自己和段晓晨的新闻早就传遍全国、不,全世界了。
所以,百分之百,许妈是来兴师问罪的。
杜采歌不会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会以为许妈是来祝福他们。
那不可能。
杜采歌从许清雅的手机里,见过许妈的照片。
在他印象中,那是个保养极好、笑容优雅,看上去非常年轻的漂亮女人。
虽然是女强人,但照片里看上去,也不是锋芒毕露。
她的笑容甜美幸福,面容温柔,穿衣打扮很有时尚感。
像一个电影明星多过像一个女企业家。
所以当他这次亲眼看到许妈,看到对方眼里密布的血丝,阴沉的脸色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雷鸣电闪模式马上开启。
杜采歌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一关不好过,此时也心里大呼不妙。
他抬起手,准备招呼,“阿……”阿姨了一半,又缩了回去。
许清雅的奶奶孙幼劼,是霍彦英的好友。
他是称呼对方为“孙阿姨”的。
从这个辈分上来说,他唤许妈一声“大姐”也就够了。
而且他们的年龄差距也不大,许妈26岁生下许清雅,此时才47岁,比杜采歌大不到10岁。
但如果他真唤许妈一声大姐,接下来说话就挺尴尬的。
因为从许清雅的关系来算辈分,杜采歌又妥妥的得叫一句“阿姨”。
所以啊,千万不要勾搭朋友的晚辈。
称呼起来都是一桩麻烦事。
许妈来到他面前,端详了他几眼,勉强想挤出一个客气的微笑:“小杜啊,我们到楼上坐。”
但那个微笑实在太恐怖了,杜采歌只好移开目光,不忍直视。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情节显然没有发生在他们之间。
当然,本质上杜采歌也不是她的女婿,只是一个祸害了她女儿的渣男。
她也不是杜采歌的丈母娘,而是一个想要为女儿讨回公道的绝望的女人。
所以此时的气场是极其紧张压抑的。
他们上楼,走进一家港式茶餐厅。
服务员迎过来时,客气地招呼:“陶总,带朋友过来喝茶啊。”
但她的表情透着拘谨,可能是许妈的表情吓到她了。
“你想吃点喝点什么?”许妈转头问杜采歌。
除了断头饭其实都可以……杜采歌苦恼地说:“我不想吃任何东西,一杯热奶茶就行。”
“给他来一杯招牌奶茶,要热的。我的话,按平时的吧,点心饮料都上一点。全部准备好后再一次性端进来,不要进进出出。”
许妈带着杜采歌来到一个雅致的包厢坐下,“这是我朋友开的店,”她解释说,“我平时常来。”
看出来了。
“阿……”
许妈打断:“你叫我陶姐吧。”
“这不好吧。”
许妈冷笑:“那你觉得我想听你叫什么?”
“……”
服务员很快走进来,带来一壶热茶。
等服务员出去,许妈给杜采歌倒了一杯茶,然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杜采歌。
杜采歌老大的不自在,却也没法说什么。
良久,许妈才苦笑了一下:“我平时其实不是这么喜怒形于色的人。在生意场上,受了再多的委屈,也要笑脸迎人。”
“我懂。”
“但我今天实在笑不出来。”
“对不起。”
“有意思么?”
杜采歌抬头看着她。
“说句对不起,有意思么?能解决什么问题?”
“对不起。”
许妈轻叹一声。
服务员再次走进,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杜采歌没去留意端来了些什么点心。
想来许妈也是没心情去吃东西的。
点心很快就不冒热气了。
包厢里尴尬地沉默着。
许妈终于再叹息一声,打开她的爱马仕肩包,抽出一张叠着的纸。
她慢动作一样地将纸打开放在桌上,将之抚平,然后缓缓推到杜采歌面前。
杜采歌扫了一眼。
“主诉:停经48天……初步诊断,妊娠状态。”
杜采歌的瞳孔收缩。
他第一反应是:许妈怎么弄到了小颜的就医诊断报告?
然后他就看到了患者名字。
许清雅。
我去!
他根根汗毛倒竖,简直太惊悚了好吧!
一时间他有点弄不清,这究竟是真事,还是许妈故意弄了张假诊断单来整蛊他。
但是定了定神后,他反应过来。
许妈应该也没那个心情来整蛊他。
这张诊断单是真的。
他和许清雅就来了一次,就让许清雅怀上了。
不久之后,只和颜颖臻来了一次,就成功地让颜颖臻怀上了二胎。
以后请叫他神枪手,谢谢。
国家奥运射击运动队可以请他去当特别顾问了吧。
虽然他教不了技术层面的东西,但是当个吉祥物挂起来也有用啊。
哪怕这么苦中作乐地自嘲,杜采歌的心情也没有真的放松下来。
这样的情况,真的是让他哭都哭不出来。
所以,千万不要抱侥幸心理。
不要觉得“只是一次而已,一次不做保护措施,没事的”。
空气一时凝固。
在将诊断单给杜采歌看后,许妈并没有说话,只是用哀伤的眼神看着他。
目光中有什么?
哀求?谴责?
或许是真的有这些。
也或许,这些只是杜采歌自己的心理作用,是他内心的投射。他觉得自己应该被谴责。
他低下头,不敢直视这双眼睛。
许妈还是没有说话。
两个人化作两块岩石。
不知过了多久,杜采歌僵硬的手去拿奶茶,喝了一口。
冰冷的奶茶风味全无。
但他本就很木然,味蕾接受到的神经信号都被阻断了,进入不到他的意识里,尝不出什么味道。
他抬起头,终于再次与许妈对视:“对不起,但我不会和小许结婚。这个孩子,如果她不想要,我不勉强。如果她想要,至少在抚养方面,我会尽到责任。”
许妈眼睛红红的,强忍着才没有留下泪来:“你不能给她一个家庭,凭什么说你会尽到责任?尽个屁的责任!”
她大口地喘着气,眼里泪花闪闪,但是很快就用手擦去,始终没有泪珠落下。
“其实约你出来的时候,我想了很多的对白。我想过要劝你和小雅结婚,列举各种理由,威胁你。我也想过,要劝你远离她,跪下来求你。我知道你很有钱,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们家没有男子要低娶,女子要高嫁的陈腐思想。我只想小雅找个普普通通的男人,那个男人可以穷,可以不好看,但一定要全心全意地爱着她,与她携手走过漫长的岁月。她们过着很平凡的生活,一辈子快快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