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一座精致的园林中,花竹掩映,温暖如春。
两个身形微显富态,衣着华丽富贵的老爷正在火炉旁,捏着黑白玉石棋子,一边博弈一边谈笑着。
左侧捏着白子,怀抱花猫的男人随口问道,“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右边人以金杆指向了棋盘一处,当即便有伺候的少女将黑子填补而上。
棋盘之势瞬间一变,黑子如同天刀一般,斩断了已经四子连成一线的白龙。
另一人不由而便抓了一把猫背上的毛,让小猫痛苦的叫了一声。
然后其皱着眉头将手中的几缕猫毛丢掉,接着又继续轻柔的撸着猫,一边找着新的进攻之位,一边说道:“就是现在的生意…”
“生意啊,有点儿意思。”持杆者笑着点头。
“真的吗?”
这人挑了挑眉,“我怎么觉得这生意好生无趣,没意思极了。”
持杆者缓缓的道,“那是因为你看的还不够远。”
另一人不由而嗤笑了一声,“我怎么觉得你这是被人耍了,然后强要面子?”
“什么被人耍了?”
撸猫人将指尖白子攥入掌中,然后抬头看着对面气定神闲的持杆人,一脸的揶揄,“就是之前为了解决城北的麻烦,花了那么一大笔‘贝’,但是最后问题没解决,还反而让麻烦更加麻烦了。”
“姓赵的,你玩砸了。”
“砸了吗?”
“砸了。”
撸猫人点了点头,然后伸手一扔,啪…的一声掌中白子便被扔进纷乱的局势之中。
只见好巧不巧刚好落在了黑子合围之中,不光堵住了其联结之势,还让其中本来残缺的几颗白子连成一剑,刺穿了胜负。
撸猫人得胜却也不饶人,朝着持杆的赵姓人继续调侃道,“人家当时本来就是来找冤大头的,然后你还就乖乖的跳了进去。”
“虽然还哈哈哈…还下了钩子,但人家把肉吃了,把钩子抛过来重新砸在了你的脸上。”
“你竟然也有今天,就这我就能笑你一辈子…哈哈哈…”
持杆者轻哼了一声,“小心的变成你自己的笑话,要知道没到最后算账的时候谁知道是赚了是赔了?”
“那好,咱们不说当初,那现在呢?”撸猫人冷笑道,“我不信你看不出那生意的恶心,虽然挣的多了,虽然所有人都很高兴。”
“我们的目的是要挣到更多的‘贝’吗?我们需要那些人过得多么好,多么高兴吗?”
“那些和我们丝毫关系都没有?”
“我们需要的是‘贝’能够在所有的地方流通起来,它能够代表一切。”
“之前的城北虽然是一潭死水,不流不动,但好歹其中都是水。”
“现在呢?那地方已经变成了真正的一块铁桶,没有一丝‘贝’流通的空间。”
其越说声音便是越冷,让怀中的小猫和一旁伺候的侍女们低着头屏住呼吸,连抖都不敢抖。
“甚至于那个狗东西现在还在继续切割,将所有的‘贝’分割出去,和我们真正的切割干净。”
“更为重要的还是没有‘贝’那个鬼地方竟然还能存活下去?还能活得比以前更好了?”
“这种恶劣影响是遗祸无穷的,要是被南边甚至是其它地方给学去了,我们都要去喝西北风。”
看着满脸铁青,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的撸猫人,姓赵的持杆者摇头轻笑道,“要说你姓钱还真是没叫错,还真就钻到钱眼里去了。”
“这次你实在看的太浅,只顾着一点蝇头小利,而忽略掉了一件事情背后真正的价值。”
钱老爷顾不得反驳对于自己的嘲讽,问道,“什么价值?”
赵老爷一边挑着金杆,拨动着棋盘上的棋子,一边慢慢的说道:“要知道生意人最重要的是变通,流水而不腐,大道唯变。”
“在最早之前我们哪有现在这般境遇,还不是一个个追逐着‘贝’而朝不保夕的可怜人。”
“正是在和那些道人不断交锋,不断追逃的过程中逐渐成长,不断的总结经验,最后才有了今天的商城,才有了我们现在。”
“不能承平久了就忘了我们是凭什么活下来,并有今天的。”
钱老爷点了点头,“杀不死我们的,只会让我们更加强大。”
赵老爷接着继续道,“现在城北的那一摊子,从表面上看确实是麻烦,但从另外一种角度看又何尝一件好事?一件天大的好事。”
“现在城北的那一套模式,那套运行体系强吗?强。但我们为什么要和它相抗呢?”
“担心被旁人学去了,那我们为什么不自己学?一个真正的生意人,见到强大的东西只会有一个想法,把它学过来,变成我们的。”
话音落下,刚好收回金杆,就见那棋盘上的所有白子都已经被拨到棋盘之外,只于一片漆黑如同星罗棋布一般闪烁。
但钱老爷这时早已不在意了那些,它就像是被点醒了一般,眯着眼睛闪烁着精明。
“那种对于一切财富(物质),对于所有人的身体与心灵的绝对掌控。如果我们也有这种能力,那简直大有可为啊…”
赵老爷微笑道:“如果这是道士们所修行的那种神通,专门针对我们的神通,那如果反着来能不能为我们所用?”
“能不能以此而编织出一张真正的法网来?”
钱老爷笑着拿起撸猫的手,看向赵老爷轻轻的抚拍了起来。
“每次关键之时总是你们赵家人最有办法,真是天生的生意人,厉害…厉害…”
赵老爷轻轻的摆了摆手,然后便顺势站起了身来,同时脸色一点点变得严肃,“不过现在我们虽然无需担心那边所带来的麻烦,但是也不能任由其那么肆无忌惮。”
“我们是生意人,可不是傻子,既然想要玩儿,那就好好玩一玩…”
“也正好也趁此称量称量那里的成色,试一试真假。”
钱老爷轻笑道,“要怎么做,或者说做到什么程度?”
赵老爷微微握紧了手中金杆,语气也随之而发冷,“他既然不想好好做生意,那就乖乖的去死吧!”
“想和我们隔离开,那就彻底隔离开来吧,将那片地方化为一个孤岛。”
钱老爷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眼中流转暗中计算了下,道,“如是这般那可要耗资不菲。”
“没事,我们在意那种东西吗?”
“那到也是,你想做就做吧,我们几家总是共同进退的…”
两人话里话外却从来没有丝毫不能功成的考究,仿佛只有想不想做,没有做不做得到。
如此定下了调子,接着两人便就着棋盘盘算了起来…
赵老爷当先开口道,“现在的局势是,城北那边在以利来压我们,通过这个我们的存身之本,让我们无可奈何。”
“因为只要有利可图,这世上就永远不缺扑上去摇尾巴的哈巴狗。”
“而我们却无法强迫所有人不去追求利益,因为这是人的特性,同时也是我们所定下的根本规则,扭曲了它就等于自杀。”
钱老爷点头道,“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简单却有用。”
“不过生意就是有来有往,交手也是如此,其趁势而来,我们就釜底抽薪…”
赵老爷接着道,“不错,虽然我们无法像城北那样,那么根本的掌控所有人心,阻止旁人追求利润,但是我们有‘贝’。”
“在这里这就代表着一切,无论哪个生意人所求的都无非如此。”
“城北现在需要什么东西?”
钱老爷不多做思考,直接便开口道,“石头,砖头,铁,木材,粮食…”
赵老爷闻言便立刻于一旁吩咐道,“通知下去,全力接触整个神赐之地的矿场,窑厂,林厂,粮仓…”
“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这些东西至少要掌控八成。”
“我们不能阻止旁人争利,那就从最终的源头处下手,垄断所有的货源,然后推高价格…”
钱老板微微皱眉,“这可是自损八百的路数,这些东西要全都涨了,可能会崩坏我们市场,会不会得不偿失?”
赵老板摇头道,“只要粮食不变,就出不了什么大事,而粮食一直都在我们的控制中,保证不会出什么乱子。”
“其它的都无关民生,除了北边没有什么人会迫切的需要。”
“唯一的影响,最多也就是在最后结束的时候让一些人破家上吊,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这之前,所有人都会帮我们让城东什么也得不到。”
“我们不阻止买卖,但是让他买不到或者说买不起一块砖,一片瓦,一块石头,一根木头…”
“想要建设?他凭什么?”
赵老爷一手拂过棋盘,上面仿佛星罗棋布一般零星的黑子全都被扫落,看着一无所有的棋盘,它的嘴角挂起了微笑。
笑的温和,笑的发冷。
要论做生意张宝仁也不过只是后学末进,这些人才是老妖精。
钱老爷靠在椅上抚摸着猫背,似是感慨般悠悠的说着,“人族从发现那一点星火开始,从第一纪走来靠的就是抱团取暖。”
“我们所存在的原因就是一个人无法单独的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无法更好的存在着。”
“自由、合作…我们才代表着正义,代表着未来,所以九州也无法将我们消灭…”
轻飘飘的话语从嘴中落下,便化作消息自此而传出,传到城西,传到城北,传到城南…传到了无数体面人的案头和卑贱者的耳边。
然后一个与商城共同诞生,早就与之融为一体,触角涵盖到方方面面的庞然大物微微运转了起来。
无数的人与贝开始流动了起来,交易,吞并,联合,威胁…在各处各地同时进行着。
随着充满魔力的贝壳哗啦啦的作响,与让之更加鲜艳更充满魅力的残尸与血泊,微风吹起…
第二天,本来就不平静的神赐之城忽然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
没有人能想到一块结实的方正的石块就能进青风楼潇洒一次…
一根无甚稀奇的顶梁柱,这时就可以真正的顶起一家大梁…
青砖绿瓦比起珍珠翡翠还要更加的耀眼夺目…
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那些随处可见的东西忽然变成了稀世珍宝,价格窜的能让人心脏炸裂。
但越是如此越是能让人疯狂,不管了投身其中就是了。
操盘的,投机的,还有傻子与被携裹的,所有人都红了眼睛。
如果说之前城北所带来的是一场饕餮盛筵,那么现在就是一场所有人都参与其中的狂欢…
至于最后会再来什么样的狼藉?没人知道,或者说大家都知道但是没有人在乎。
受此影响,本来串联着城北内外的那些,接连不断的,载满货物的车队忽然间便被斩断。
有很多在半路上,随着消息而来便调转车马重新折返了回去,本来热火朝天的商路一瞬间就变得冷清了起来。
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市面上的砖石瓦木,成了所有人竞相追逐的珍宝。
负责采购的祭祀们忽然发现自己多出了无数的竞争者,不管是在哪询问,得到的都是一些不符合实际的价位。
或者说连卖都不愿意卖,还在等待着,希望能够获得更高的利润。
就连很多普通人将门口歇坐的石碾子都滚回了家中…
最后转了一圈后发现,还别说买了,甚至一些胆大包天的家伙将主意打在了自家身上。
不想卖还想买,不只一个人迎上来的询问,城北之前购买的那些大量材料,还有之前拆除出来的正在使用的那些破石烂瓦。
更有人偷偷的潜入其中,打算巧取豪夺,最终的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
如此自然只能先看好自家,然后便将消息往上报,继续往上报…
最终直到落在了张宝仁的案桌上。
知秋严肃着一张小脸,于一旁认真地汇报道:“整个神赐之地的土石市场一夜之间就疯了,价格简直突破了天际。
“我们虽然不在意‘贝’,但以我们所需要的数量,那价格实在是难以承受的住,更别说还在不停的上涨,更别说是想买都难。”
“所有与我们之前签过契约的商家全都变了卦,有的甚至说愿意付出双倍违约金,只要我们将之前拉的货再还回去…”
“都不知道他们要那些东西干嘛?整个商城除了我们谁还会要那些石头…”
张宝仁轻轻的点着头,“这毫无疑问的,是那帮家伙的手笔,是对于我们的回应。”
之前或者说一直而来的行为所带来的反噬终于来了…
张宝仁却并没有预料中的焦急,反而好似大石落下,松了一口气一般。
因为这一刻他已经想象了无数遍,期待了好久了…
张宝仁来到关外的原因便是因为当时假死脱身,九州却又呆不住了,为了修行只能是出关。
但是九州幅员辽阔,大关无数,他不去西面,不去南面,不去海外偏偏来到东北部的山河关外,其根本原因就是那些贝奴们。
早在初入修行,初入地府的时候,张宝仁便与之有所纠葛。
虽然至始至终都没有碰面,但之间的恩怨却异常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