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都表示赞同,有些原本就支持的神父,便趁势继续问道:“我们这次,是为了进行试验么?是不是今后也要在其他地方推广开?”
“我希望能够如此。”郭康告诉他们:“在我的故乡,这是一套完整的理论。不止对于民间,对于国家之间,也是如此。”
“因为复仇本身,并不是一个破坏性的行为。相反,它是为了建立秩序。不管是在民间,还是在不同国家之间,都是如此。”
“我刚才也说了,复仇的最终目标,并不是对仇人造成伤害。因为伤害仇人,其实也带不来什么好处。它的真正用途,在于震慑,而这种震慑,带来的是一个更加有序、更加公正的新秩序。”
“最简单的,比如我们要和其他蛮族打交道。我们要是直接去做生意,他们大概率会直接抢劫。但如果我们能展示出复仇的能力,让他们知道,只要敢动我们,自己就会死得很惨,那时间长了,蛮族也会学乖,乐意老老实实地和我们做生意了。这样一来,秩序不就形成了么?”
“确实是这样。”几名神父深表赞同:“我们那边,一直有不少从草原与河滩那边,跑来的流寇,经常来劫掠我们,怎么劝说都没人听。后来汗廷组织人手,把他们打了几次,之后,那些部落和村社就老实多了。要是没有对应的惩罚,这秩序确实建立不起来。”
“你们想的没错。这个经验,塞里斯人已经总结出很久了。”郭康点点头,告诉他们:“当时的人,最早提出这个理论,就是为了解释如何恢复秩序的问题。在当时的经书里,对这个例子有详细的叙述。”
“那是两千多年前的时候,齐国和纪国两个国家曾经发生矛盾,纪国王公向周朝天子进谗言,天子于是杀死了齐国王公。后来过了九代人,到了齐襄公的时候,终于积累了足够强大的力量,消灭了纪国。”
“齐襄公不是个高尚贤明的君主,而且和鲁国有仇,但鲁国的史官却在这件事上称赞他,用记录贤人的方式来称呼。这就是因为他能进行复仇,非常合乎当时的道德和礼教观念。”
“任何时代,从宫廷到民间,都必须有秩序存在。当时的塞里斯哲学家,把这种秩序称为‘礼’。”
“每个朝代,这种秩序都有不同。哲学家孔丘就总结说,夏朝有夏礼,商朝在其基础上有所增减,形成了殷礼;周朝又在殷礼的基础上进行增减,形成了周礼。但无论如何,都是需要有一套秩序存在的。”
“但在列国相争的春秋时代,这种秩序却消亡了。周礼逐渐被抛弃,但问题是,新的礼由没出来。各个国家之间、各个国家内部,秩序都趋于混乱,情况越来越严重,引起了当时很多学者的极大担忧。因为那时候,塞里斯的历史还不长,大家并不知道这种秩序崩溃会带来什么。”
“而且,在内部秩序崩溃的同时,外部也有大量蛮族到处活跃,以至于中原核心地带,都有各种部族活动。都城洛阳之外,不到一天的路程,就有自比天子、使用六驾马车的蛮夷。因此,有远见的人都非常担心,害怕整个文明可能就这么一路崩解到底,就此彻底完蛋。”
“塞里斯的古典哲学,就是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下诞生的。”
“所以,虽然那边的哲学,也有很多流派,但归根结底都是一个,我觉得可以叫‘秩序派’。”郭康耸耸肩,总结道:“不同的学说,也就是在建立什么样的秩序上,有分歧而已。”
“那这个复仇行为,就是恢复秩序,建立‘礼’的一部分?”一名神父已经理解了郭康要说什么。
“是这样的。”郭康点点头:“按照哲学家们的理解,复仇行为的最终效果,是为了纠正当年的错误。”
“齐国和纪国,是在九代人之前结仇的。齐襄公时代的纪国,本身并没有犯下什么过错,但是,消灭它依然是合理的。”
“因为纪国国君当年犯下罪行,如果当时有贤明的天子在,按照礼法制度,那时的纪国国君就会被诛杀,之后也就没有纪国了。然而,当时并没有贤明的天子来主持公道,使得纪国多持续了九代人——但这种状态并不是正常的,如今的纪国也是不该存在的。所以,齐国出兵灭纪,是替天子来纠正这个错误,是正确的行为。”
神父们思考了一会儿,陆续想明白了。连带头的米哈伊尔神父,也是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他们追求的,是在这里啊……”他感慨道。
“公羊传全书最后,总结说,编写这本经书的目标,就是‘拨乱世,反诸正’。意思是要整顿当时的混乱局面,让秩序恢复正常。”郭康告诉他:“这确实是他们整个学派追求的重点。”
“齐国的复仇行为,就属于‘恢复秩序’的一部分。所以,哲学家们也一直以此为例,号召大家进行这种可以上升到国家和文明层次的‘大复仇’。就如我之前所说,这种复仇不但不是破坏,反而是对秩序的校正和重建。因此,大家其实都是支持和鼓励的态度。”
“而且,这个理论的适用范围,十分广泛。不止古代的塞里斯,也不止我们民间的秩序,哪怕对于整个罗马,都是一样的。”
“这又如何分析呢?”刚才提问的神父愈发有兴趣了。
“大家想想,如果我们这里的秩序还正常,如果罗马当时的统治者不那么昏庸,那么现在的西欧,还会有这么多蛮族国家么?”郭康反问道。
“那肯定不会有吧。”神父们对此倒是非常确信。
“是啊。”郭康感慨地点点头:“所以,诸位应该能看出来吧?和塞里斯的例子一样,蛮族国家的出现,其实也是一种错误。”
“我们并不是要仇恨现在的蛮族——复仇是恢复秩序的行为,是一种极端理性的选择。”他指出:“我们真正应该仇恨的,是已经扭曲、不正常了的秩序本身。这不是情绪的发泄,而是理性下的狂怒。”
“秩序应该是什么样,我们就把它修复成什么样。秩序中显然不应该有蛮族国家存在,所以,我们应该纠正这种错误。”
他告诫众人:“这,才是正确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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