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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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心?”

陆乘渊微微偏头,琉璃般浅淡的瞳仁中映出女子艳冶无方的面容,声线冷得出奇:“刚夸过你聪慧,你便出言无状,妄加揣测。莫非以为,泼本官一身脏水,还能得走出这大理寺?”

“大人这么快就忘了?我是个不要命的。”

她下巴一扬,含水妙目不掩锋芒,直视他的双眼。

“况且...”

两厢对峙,他眸中阴鸷之色愈盛,她忽然牵唇一笑,悠悠道:“大人若想以我父母性命要挟,更可以省省力气。我自打七岁便父母双亡,就连亲族都死了个干净。”

陆乘渊一怔,拧眉看她,见她笑意盎然,说起如此惨痛之事,倒像闲话家常。

这女子心肠颇硬,又带点疯,这会儿自曝痛处,却显得浑不在意...

她到底是何等样人?

思忖间,他倒淡了与她施压对峙的心思,负手转身,道:“也罢,你...”

“大人,出事了!”

一语未了,一名皂隶慌张跑来,跪禀道:“门外围了好些个女子,说苏殿春给她们下了毒,要大理寺法办,您看...”

下毒?

她睫羽一瞬,垂下眼帘,漆黑如墨的瞳仁在目眶中缓缓而移。

今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幕后之人,还真看得起她。

“她入大理寺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人闹上门来。”陆乘渊目光淡淡扫过一众大理寺属官,语意森寒,“本官这大理寺...可真是密不透风啊。”

众属官皂隶冷汗涔涔,忙不迭跪了一地:“大人恕罪!卑职这就出去平息事端。”

“平息?”他轻笑出声,仿佛听见天底下最可笑之事,目光凉凉转向了她,“正主在此,何用尔等出面?”

“正是。”

她知他有意试探,却不屑理会,眸中掠过一丝嘲意,在他面上一转:“今日惦记我这条命的人倒多,若是我先赔给了那些个好主顾,可就要劳烦大人,再去找个替罪羊了。”

她眼角余光瞥他一眼,径自迈步向外走去。

一缕清风穿花过柳,托起她银红衣袂,裙角翻飞。

即便在湛湛日光下,她的身影也如一抹浓得化不开的血痕,稍有不慎,便会刺痛人的双眼。

直至她的背影消失,他才微微仰头,视线定在大理寺对面的一座茶楼上。

要看好戏,必登高台。

苏殿春握住黑漆大门上锃亮的铜钮,还未推开两扇门扉,门外闹嚷之声就灌了满耳。

她浑如未觉,双手发力,大门豁然洞开。

随着她身形出现在门内,门口喧嚣骤然止歇,数十个衣着华贵的女子齐齐朝她望来,眼中尽是愤懑怨毒。

苏殿春上前一步,银红色的裙摆拂过门槛,翩然垂落,铺展在光滑石阶之上,如凤凰鲜妍的尾羽。

她淡淡垂眼,目光一一扫过在场诸人,见她们个个怒目而视,有几个年纪小的贵女气得两眼通红,攥着拳头,仿佛若无婢女拉着,就要冲上来赏她一掌。

“今儿个来得挺齐全。”

她双手抱胸,语声带笑,闲闲感叹。

今日竟齐聚在此的,都是她有头有脸的主顾。想来背后设局之人,对自己的了解非比寻常。

“苏殿春,你杀了安平伯,还在花钿中下毒害人,”为首的少女一身娇绿软缎衣裙,白胖小手中捏着一柄玉扇,指定她的鼻子,“大理寺今日不给个说法,我就回去告诉我爹,抓你进诏狱!”

此话一出,如同在深潭中投入巨石,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必得让大理寺法办了这妖女!”

“即刻斩首,不,凌迟处死!”

骂声汹涌,女子们激愤之下渐渐移动了脚步,寸寸向她逼近。

与此同时,大理寺对面的茶楼上,一扇窗牖悄然半开,露出陆乘渊刀削斧凿般的侧脸。

他指骨修长的手中挟着只茶盅,状似随意地搭在窗棂。那茶盅隐隐灌注万钧之力,似乎当下稍有异变,就会疾射而出。

苏殿春眸光不变,忽然身形一动,竟是逆流而上,款步走向其中一人。

众人嘴上骂得痛快,见她走近,却忙不迭闪身避开,仿佛沾了她一片衣角便会毒发身亡。

“你、你别过来!”

那女子见面前人群如潮水般退向两旁,独留自己应敌,慌忙转身要走。

苏殿春纤腰一拧,旋身截住她的退路,一把擒了她的手腕,猛地按在自己脆弱的喉管之上。

她形状美好的嘴唇胭脂浓注,望着那女子忽而一笑,朱唇绽破樱桃,笑意却不达眼底:“不是要将我凌迟处死么?”

“如今你只须五指用力,就可将我喉管捏断,怎的不下手了?”

那女子满脸嫌恶,一面甩手挣扎,一面恨恨道:“杀你是大理寺的事,左右你下毒害我,难逃罪责!”

“你口口声声说我下毒,可有医士证言?”

她唇边笑意不减,微一偏头:“难道小姐千金贵体,也如我一般毫不惜命,发觉中毒之后都不曾请医服药?”

那女子闻言,目光闪烁,嘴上却不肯饶人:“定是你那毒有什么蹊跷,大夫才诊不出来…”

苏殿春施施然松了手,看对方重心不稳,踉跄摔倒,方道:“是么?那好,我这人头先寄在颈上,等你哪日毒发,再来取?”

说罢,她转身几步登上门前石阶,端详着众人青红不定的脸色,抬手一抚鬓边碎发,语声懒懒:“诸位呢?满面红光,中气十足,也不像中毒垂危啊?”

“不如,就来个先到先得,谁先毒发,谁来取我性命,如何?”

她话音落下,众人面面相觑,各不做声。

她们来闹时,不过是想要个说法,何曾想到她是这么个混不吝,倒奈何不得。

“怎么都没话了?”

“那我倒想起一事…”

她微微仰头,日光倾泻而下,照得她面庞素白一片,眼底雪色凌凌:“依本朝律例,诬告乃流刑重罪,诸位既无证据,要不...同进大理寺分说分说?”

她语意深长,半刻前气焰嚣张的贵女们听得她援引律例,说及诬告下场,脸色都白了一白。

茶楼窗内,持盅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收回,只微闻“笃”的一声,似是茶盅轻轻落于案上。

为首的绿衫少女眸光躲闪,嘴硬道:“…我们就是来问问,谁告你了?要说造谣诬陷,你去找徐记花钿坊的徐娘子啊。”

听她提起徐娘子,众人频频点首,都说是她处听得消息,才赶来兴师问罪。

“徐娘子么...”苏殿春黛眉一挑,抬眼一瞟茶楼高处,见那扇窗牖已然闭合,心内不觉冷笑,“巧了,我还有一桩公案,要找徐娘子说道说道。”

“大人,嫌犯未曾定罪,如何向那边交代?”

茶楼上,一个暗卫打扮的男子半跪在陆乘渊身前。

“如何交代?”

陆乘渊垂目,以指节轻敲两下桌面,“本官收下三千两白银,已叫她嫌疑未脱,将应允之事做得圆满,那位岂有话说?”

暗卫忙道:“自是不会。只是那女子着实厉害,恐怕会让局中生变。”

“要的就是变数。”

他起身负手,语意深深,“本官不惜自污入局,便容不得静水无波。这女子一路过关斩将,疑点不少,但放在本官跟前...”

一语未了,茶楼阶梯处传来一阵轻巧的足音,那暗卫利落地纵身上梁,转瞬隐入暗处。

“大人高楼看戏,可有所获?”

雅间的门被推开,女子倚门而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腰间束着丝绦,勾勒出纤腰一握,红穗子垂在她膝弯,随风摇漾。

他自顾自端起茶盅啜饮,淡淡道:“找来得倒快。”

“这茶楼临着大街,方才楼下闹嚷不休,却只有此处窗开半扇。”

她毫不客气地与他对面而坐,执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想来,是大人清场亲临。”

他不置可否,目光在她手内的茶盅上一转,道:“你这条命随口便扔,莫非真不在乎生死?”

她眸光一瞬,将茶仰头饮尽,面上多了几分自嘲:“在乎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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