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低垂, 厚云翻滚,雨珠噼里啪啦砸落下来。钟情撑开雨过天青伞。
桑遥没带伞,自觉走到他的伞下, 两人并肩出现在微生家的大门前。
守门的侍卫脸上笼着层黑气, 已辨不出原来的五官,他们对彼此这副模样视而不见,毕恭毕敬地唤道:“三小姐。”
有微生家三小姐这层身份,桑遥进入微生世家畅通无阻,当她提出要见叶菱歌时,侍卫的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断然拒绝了她的要求:“夫人吩咐过, 少夫人卧病在床,需要静养,任何人不许打扰。”
“那我见见小公子总可以了吧, 怎么说我都是小公子的姑姑。”
“三小姐您就别为难属下了。”
“闭上眼睛。”钟情突然道。
桑遥没听清楚:“什么?”
“闭上眼睛。”
桑遥还要再说,钟情将伞交到她手里, 低垂的伞面,刚好遮住桑遥的视线。只听得两声惨叫, 再次抬起伞, 两名侍卫已不见了踪影。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桑遥好奇。
“你不会想知道的。”钟情露出餍足的表情。他是天底下最肮脏的半妖之躯,妖魔鬼怪对他来说, 都是大补。
桑遥记起自己在他眼里,也是大补的储备粮, 脚步不自觉挪了一步。
“撑好伞。”钟情叮嘱。
大雨瓢泼而下, 桑遥的衣摆湿哒哒的, 被风一吹, 纤细的身段摇摇晃晃。
钟情走进雨里。
桑遥举着伞, 跟在他身后,努力将伞罩在他头顶。少年手握长剑,杀进了叶菱歌所居。
叶菱歌居于湖中心的小院,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叶菱歌跪在佛堂前,佛前置着微生珏的灵牌,不远处,小小的摇篮里躺着沉睡的婴儿。
她日夜在此为自己的夫君祈福,祈求他能早日往生。
“叶姐姐。”桑遥道。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叶菱歌起身。
“叶姐姐,你还记得吗?我曾告诉过你,这里只是你的梦境。”桑遥走到摇篮边,抱起襁褓里的婴儿,递向叶菱歌,“你看清楚,它根本不是你的孩子,它是你的心魔。还有我哥哥,他活得好好的,只要你醒来,就能和他团聚。”
“你把孩子还给我。”叶菱歌急急伸出手,想要回自己的孩子。
桑遥举起心魔,狠狠摔向地面。叶菱歌发出尖叫,扑向婴儿,那婴孩一经落地,化作黑烟,窜出屋外。
整个小院地动山摇,佛像轰然倒地,砸碎了微生珏的灵牌。
叶菱歌涣散的双眼重新汇聚光芒,如梦初醒,看清桑遥和钟情二人:“师弟,遥遥,怎么是你们两个?”
“说来话长,师姐,随我出去吧。”钟情的手中多了盏引魂灯,微弱的光芒,照出脚下的路。
三人走出困住叶菱歌的小院,院外的世界,已是一团深不见底的漆黑。湖水翻涌,卷起数丈高,黑暗的尽头,撑开一道光圈,与钟情手里的引魂灯遥相呼应。
那是微生珏用魂魄燃起的引魂灯。
湖面上停泊着小船,三人坐上小船,摇着船桨,往光的方向驶去。
船底忽然遭到重击。
是那只心魔想要击穿这艘船,把他们三个都留在梦境里。桑遥取出射日箭,射向水里。
黑水翻滚,将小船顶向半空中,桑遥惊出一身冷汗,随手一抓,扯住了钟情的衣角。钟情回头看她一眼,却是对她身侧的叶菱歌说:“师姐,手给我。”
叶菱歌递出手。
钟情抓住叶菱歌,将她甩向梦境出口。
叶菱歌的身影被一团白光裹住,消失在两人的眼前。
巨大的浪打过来,桑遥没稳住身形,扑进钟情的怀里。
钟情拎起她。
少女浑身湿漉漉的,像只落水的小鸡崽,狼狈不已。
桑遥张皇失措地道歉:“刚才我不是故意的。”
钟情说:“抱紧我。”
“啊?”桑遥不敢。
钟情索性一只手将她按进自己的怀里,小船已经破碎,钟情踩着块木板,手中的雨过天青伞攻向藏在水里的心魔。
水下有了变化。
方才还无边无际的黑水渐渐收拢,凝成一口深井。井里坐着个长发披散的女人,女人浑身缠着铁链,贴满符咒,朝钟情伸出手:“岚儿。”
糟糕,这只心魔最擅长幻化众生内心最为恐惧的事物。钟情再强大,也抹灭不了,曾困在一口井里十年的事实。他不会败给任何人,但他会败给自己的心魔。
井的四周生着湿滑的青苔,常年照不见日光的地方,阴冷潮湿像一根根细针,往骨髓里扎。女人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一双眉眼攒满哀愁,美丽而脆弱。
钟情被她搂在怀里,仰起头来。
井口悬着一轮明月。
又是月圆夜。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月圆之夜。自他出生起,就被关在这里。他什么都没有,小小一方天地,只有这轮明月是他的。
钟情伸出手,想要抓住明月。
女人轻抚他的面颊,在他耳畔蛊惑着:“岚儿,留在这里,永远陪着娘亲。”
“钟情,把手给我。”那轮明月从天坠落,化作了一名紫衣少女,少女趴在井畔,努力地伸长胳膊,“别信她,她是心魔,跟我走。”
钟情震开女人的怀抱,抓住桑遥的手。
幻象破碎,钟情睁开眼,正坐在一块木板上。桑遥与他相对而坐,脖子上挂着引魂灯,用两条胳膊划着水。
出口就在咫尺。
桑遥眼神微变,抬掌将钟情推了出去,身下出现的漩涡,吞没了她纤瘦的身躯。
钟情探出指尖,抓了个空。
冰冷的黑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桑遥摊开双臂,睁着眼睛,一寸寸往黑暗的深处沉去。
眼前骤然有了光。
少年长发如海藻般铺开,青衫浸透水色,浓绿流淌,破开光芒,向着她游过来。
桑遥是在颠簸的马车中醒过来的。
微生珏和钟情各自靠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两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白,显然情况都不大好。
桑遥坐起。除了脖子酸痛,身上倒无什么不适。
黑水将她淹没的窒息感,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桑遥长长呼出一口气。
微生珏似有所觉,睁开眼睛,唤道:“遥遥。”
与此同时,钟情掀开眼皮,双眼一如既往的冷漠。
桑遥道:“我怎么没事?”
说到这里,微生珏沉下脸:“不知道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非要逞能,险些丢了小命,幸好有阿情在才没事。你是不是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桑遥立时做出浑身不适的模样:“哎哎,我头疼。”
刚死里逃生,微生珏不好追究,递给她一颗丹丸。
桑遥惊诧道:“这是?”
“上次菱歌说苦,我便改进了服用方式。”
桑遥垮着脸:“我说了那么多回,你都不放在心上,叶姐姐一说,你就改了,重色轻妹!”
提到叶菱歌,她惊觉叶菱歌不在车中:“叶姐姐呢?她没事吧?”
“她在赶车。”微生珏答道。
微生珏失了一魄,钟情受了重伤,桑遥昏迷不醒,反倒是叶菱歌毫发无损,要想不耽误行程,确实由叶菱歌赶车最为合适。
桑遥吃了丹丸,掀开车帘,好奇道:“我们去哪里?”
“找到灯芯的下落了。”微生珏道。
“灯芯?”桑遥记得原书里十里霜天的下一个副本就是关于灯芯的故事,当时叶菱歌被困梦中已久,找到灯芯再点燃引魂灯,恐怕来不及,索性先由微生珏以魂燃灯了。
引魂灯如此重要,灯芯还是要找的。
“灯芯!”桑遥稍稍回顾了下剧情,猛地站起,磕了下脑袋,疼得嗷呜一声惨叫。
钟情本在看窗外风景,不由转头看她。
微生珏皱眉:“冒冒失失,像什么话。”
桑遥说:“叶姐姐想必累了,我去赶车。”
她钻出车外,坐在叶菱歌身边,以三寸不烂之舌,终于说服叶菱歌回去休息,把赶车的任务交给了她。
桑遥迎着沉落的夕日望去,眉间攒着忧愁。
如若没有意外,男三羽乘风要出场了。
这个羽乘风,本体是只骚里骚气的白孔雀,初时以反派的形象登场,化身伤者,躺在微生珏一行人必经的道上,为叶菱歌所救。
羽乘风身上有件能隐藏妖气的法宝,所以,猎妖为生的主角团没有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他最初的目的是接近叶菱歌,卧底在主角团身边,挑拨主角团,伺机盗取《百妖图》碎片。没想到卧着卧着,被女主的风采折服,沦陷于女主的温柔乡里,好好的阴谋诡计,被魔改成爱情故事,生生给自己加戏到成为女主的白月光。
你说气不气人!
女主与男主决裂后,羽乘风带着女主远走高飞,陪她游山玩水,化解女主的心结,戏份多得读者纷纷抗议。就在女主答应他放下情爱,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时,为保护女主,被黑化的钟情所杀,死在女主的怀里,赚了女主一把眼泪,成功洗白。
不论他后期是什么样的温柔白月光人设,前期这厮搞起事情来,绝对是搅浑水的好手。叶菱歌和微生珏的决裂,没有他的添砖加瓦,桑遥是不信的。
还是同一个道理,桑遥要把所有风险都扼杀在摇篮里。这么厉害的情敌,当然是先下手为强。
说曹操曹操到,马车必经的车道上,一名白衣男子浑身染血,躺在斑驳的树影里,狼狈不堪中透着股破碎感,就好像天上的仙君不慎陨落于此。
好家伙,还真的和原书描写得一模一样。
桑遥毫不犹豫,重重挥了下马鞭,从他脸上碾了过去。
羽乘风:“……”
你他妈没长眼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