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五味杂陈的鹿清远

孙趋庭突然决策要挥师南下,其中的来龙去脉鹿清远多少听说了一些。都说是孙趋庭在洛阳与两个看上去像是来砸场子的外乡年轻人不打不相识之后,密谈了半日,回了帮中就放出话来要南下。

后来大家已经证实,那位徐客卿就是当日的两名年轻人之一。而此刻李存勖自称是徐客卿的好友,那么当日另外那名年轻人的身份

鹿清远人老成精,转瞬间已经想通了前因后果,只是很多事情可以看破但不可以说破,因为说上句的权力没在自己手中。

相通这一层,鹿清远心思活泛了些。旋即想到方才李存勖看鹿燕儿时过分和蔼的神色,一颗老心脏顿时不争气地快跳了几下。他自问不是趋炎附势之辈,也丝毫没有想过要拿女儿的终身大事换取什么,但眼下在惨遭毁家之难的境况之下,忽然看到女儿与晋王世子似乎走得很近便,难免不会想入非非。

只是鹿清远终究爱女心切,又想到以李存勖的身份地位,即便两人互相中意,鹿燕儿嫁过去也顶多做个侧妃,就算以后云龙剑派重振声威,和晋王府也谈不上时门当户对,万一大妇不贤,女儿岂不是要吃亏受气?

只是短短一瞬,鹿清远便已经想到了以后数十年的起承转合,一时有些走神。

李存勖轻轻咳嗽一声,鹿清远老脸微微一红,自嘲道:“老朽一时失态,世子殿下莫怪。”

李存勖再度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信近处没有闲人走动,便又说道:“想必鹿掌门已经想到了,孙趋庭之所以有底气攻取南漕,是因为有我的一句承诺。你们的徐客卿,其实是我安排在漕帮的,”转向鹿燕儿,眨了眨眼道:“徐客卿就是肖二郎。”

鹿燕儿“啊”了一声,随即又点了点头,“哦”了一声,示意自己听明白了

鹿清远见状,越发认定女儿与李存勖关系密切。

李存勖神秘地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但在孙趋庭面前,我可没两亮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鹿清远不解地问道:“却是为何?”

“为何?”李存勖反问了一句。“孙趋庭做人,有些太精明势利。他终究要在朱温的地盘儿上混饭吃,我怕他哪天猪油蒙了心,拿我去换荣华富贵。”

鹿清远无奈地摇了摇头。在他印象里,孙趋庭倒真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所以,”李存勖得意的踱了两步:“我冒用了淮南吴王杨渥的兄弟杨隆演的身份。南漕的地盘,大多在吴王治下,我这个身份,想必会让孙帮主胆气更足。”

鹿清远有些目瞪口呆,道:“世子殿下和老朽说这些,不怕我不小心泄露出去吗?”

李存勖道:“鹿掌门是明白人,我也就不和您扯那些一见如故的鬼话。我知道您投奔漕帮只是权宜之计,孙趋庭那个小人,论德行、论能耐,都不足以让您这么德高望重的前辈久居其下。说句不好听的,攻取南漕的战事尘埃落定之后,鹿掌门就有可能成为孙趋庭心头的下一根刺了。”

这话着实诛心,但也是大实话,鹿清远无法否认。

“我之所以对您毫无隐瞒,目的也很单纯,就是为在漕帮多拉拢一个帮手放心,我不是要插手漕帮的内务,也无意在江湖上扶植傀儡,我只是留个后手,将来办事方便。若是有一天孙趋庭想另攀高枝,希望漕帮里头能有人帮着劝劝,让他清醒清醒。”

鹿清远微微蹙起眉头,沉思不语。

李存勖话说得客气,但里面的杀机鹿清远不难领会。这杀机自然不是冲着鹿清远来的,而是直接指向了远在洛阳的孙趋庭。李存勖这一番话说明,他在找上孙趋庭合作的一开始,就没有真正将孙趋庭看作长久稳定的合作伙伴。他看中的只是漕帮的实力,谁做帮主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甚至可以说,换一个不像孙趋庭这么精明势利的帮主,会更合李存勖的心意。那么李存勖势必要在支持孙趋庭的同时,也扶植漕帮的其他山头。那么自己这个新加入漕帮根基不深偏偏又有几分虚名的云龙剑派掌门人,就成了头号人选。

鹿清远心里暗暗苦笑。以前在云龙山下关起门来自成一家,虽说烦心事也不少,但都不像这几个月遇到的事情这么龌龊。自己投身漕帮只是想暂时栖身,谁曾想回卷入这么个漩涡中?总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过去是一句空话,眼下就是实实在在的坎儿了。

鹿燕儿忽闪着大眼睛看着鹿清远,小声叫了一声:“父亲”

虽然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心意已经很明显了。

鹿清远心里暗叹一声,面上丝毫不露声色,道:“承蒙世子殿下救下小女性命,又不辞辛苦千里护送,大恩大德,本就无以为报。以后世子殿下若有差遣,老朽自当尽力。在漕帮之中,我与徐兄弟都没什么根基,自然是要相互扶持。”

李存勖满意地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好笑。这老儿,说到底还是顾惜面子。明明是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选择了世子殿下这边,嘴上却冠冕堂皇说是感念救了鹿燕儿性命的恩德。不过念在鹿清远年纪大了又爱面子,李存勖也不便揭破。反正只要目的达到了,这些小节,世子殿下是不会太在意的。

鹿清远方才说到“徐兄弟”的时候,心头闪过一个念头,便试探着问道:“世子殿下,老朽多嘴问一句,那徐兄弟也就是您说的肖二郎,他既然冒称姓徐,不会就是那个徐家吧?”

李存勖抚掌道:“鹿掌门果然高人,一猜就中。以后您不妨在人前多称呼他做小公子,做实他得这个身份。”

鹿清远怔了片刻,由衷地说道:“世子殿下,老朽说句不得体的话,此刻我才觉得,自己真是老了啊。”

鹿燕儿双手挽着鹿清远的衣袖来回摇晃,声音里犹带着些因哭得久了引起的沙哑:“父亲一点都不老,一点都不老!”

鹿清远一脸爱怜地看看女儿,又偷偷瞄了李存勖一眼,心下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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