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劲柳自以真气出手助孙昭陵女儿顺利降生便得到了其千恩万谢,再加上孙昭陵看他谈吐不凡,胸中似藏书万卷,更是对他极为尊敬。了解到范劲柳并无去处,孙昭陵遂好言将其挽留,并许其以文职辅佐自己左右共同造福这小小一方百姓。
如此一来二去,不仅是城主府上下,就连整个惊蛰洲百姓都认识了这位范先生。
在惊蛰洲这段时日范劲柳全然打消了去往北荆寻仇的念头,原因有二,其一自是官职虽小但平时也公务繁忙,其二则是孙昭陵醉酒后无意道出的一句话,让他看透了所谓人性,也对先前在游蛟阁溪旁垂钓之时,齐衡三的那句“世有婴儿降世,啼哭为哪般”有了自己的答案。
那是秋日宴,孙昭陵于城主府招待前来祝贺其女百日的惊蛰洲辖地内大小官员和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在范劲柳的建议下孙昭陵已然将宴席从简,但除去惊蛰洲城主这一身份外,其皇子的身份自是显赫。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孙长青将其遣往惊蛰洲所为何故,但来此道贺的官员还是数量很多。
宴席整整持续了一日,直到夜深,孙昭陵才有了歇息的时间。
他叫上范劲柳,两人就在府中凉亭下闲聊对饮。期间,许是想起自己那活泼好动的女儿,孙昭陵醉醺醺微笑着出神道:“我那女儿当真是可爱啊~”
“哦?”
范劲柳看到平日一贯不苟言笑的孙昭陵露出如今这般模样,也是当即忍俊不禁。
“看得出来,殿下确实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孙昭陵仰头大笑一声,但随之他又皱眉无奈道:“只是我这女儿却又好哭,虽尚在襁褓,但性子却实在令人头疼!”
“此话怎讲?”
看到范劲柳面前的茶盏空了出来,孙昭陵随即提壶给其斟满。
“先生有所不知,这丫头自怀胎起便让她娘亲受尽了折磨,下生之后更是难缠,稍有不合她意便嚎哭不止......不管照顾她的下人,即便是我的夫人,也被其小手狠狠掐伤过。”
“唉!”孙昭陵扶额叹口气道,“头疼,当真是头疼。”
就是孙昭陵这不经意说出的几句话,却突然让范劲柳顿悟,心中对齐衡三那个问题也即刻有了答案。
人性本恶,以小见大,他此前那些不堪遭遇,或许如今亦有人尚在经历。
待将心中所想尽数告知于孙昭陵,且范劲柳亦向其表明心迹,愿辅佐君主将景阳打造成盛世太平景象。孙昭陵并未觉其异想天开,亦非将其想法当成痴人说梦。对于这个对自己夫人有救命之恩又才华横溢的先生,孙昭陵自愿助其平步青云。
于是范劲柳以惊蛰洲城主府门生为身份参加科考,一举中的,在孙昭陵一封书信的要求下,沙洲城迎他做城卫军统领,接着复入惊蛰洲升任节度使推官。有了这些履历,孙昭陵又紧接着将其举荐至景阳王城。
孙长青自然是对孙昭陵推荐来的这位“能人”心怀猜忌,在太子力保下,才肯许其一闲职。但这并不妨碍范劲柳实现自己的抱负,他开设景阳书院,打着崇文的年号倒逼孙长青支持他这一举动。仅仅几年,景阳书院便为景阳王朝培养出了一批又一批人才。
这期间,范劲柳亦曾向那孙长青进献万言书,万言书中将自己的治国方略详尽道出,但怎奈孙长青态度始终对其并未有所改观。直到北荆兵士在景阳边关安水一城屡屡有来犯之姿,而孙长青却让在众人眼中乃一寻常文职的范劲柳前去平息。孙长青彼时想的很简单,那便是借此给其扣上一顶无能的帽子,好名正言顺拔除这颗他认为是孙昭陵插在自己眼皮子下的钉。
可怎奈范劲柳不仅顺利平息战乱,还一人战北荆五大境界者不落下风。消息传回景阳王城,朝堂之上百官皆惊。而太子孙怀仁则趁势代其向孙长青讨要官职,除去大将军常峰云派系之外,百官也是纷纷附和,恰巧右相辞官返乡,这空出的职位自然便落在了范劲柳头上。
要说功绩,范劲柳作为当朝右相,开设景阳书院大庇天下寒士,开设同仁学堂自幼苗拔正。亦开凿运河疏通河道,使景阳与南夷往来不必绕行海上。更不必提孙昭陵即位后擢升其为相国,主持修撰景阳律法和重新制定徭役赋税之标准云云了。
刑场之上,任凭范劲柳想破脑袋,也不知自己这学生一句“冥顽不灵”和“不知变通”应当从何说起。
韩卿之孤身迎战,四面受困,他屡战屡被重创,但依旧不肯后退半步。再次把半跪着提剑格挡住齐衡斩来的一剑,韩卿之口吐鲜血,膝盖直接将高台砸穿出一个洞来。
范劲柳虽在乎一生名节,但也不忍学生落此种境地,他一脸怒气刚欲出手,不料却忽听到一直双手环抱看戏的孙长青笑道:“范劲柳,你若是出手,那先前本帝给你定下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看范劲柳面露犹豫,孙长青露出在外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继续超其攻心道:“不如本帝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范劲柳闻言一一顿,他抬眼看向孙长青,想听听他口中所谓将功赎罪的机会是何。
孙长青指了指已被黄擎云等人齐齐包围的韩卿之,他带着不容许范劲柳拒绝的口吻冷声道:“将他就地杀了,本帝便不追究你失职之责,非但不追究,本帝还要昭告天下,细论你丰功伟绩,将你塑造成我景阳圣人!“
孙长青眯起眼:“本帝知道,你范劲柳勤恳一生,追求的不就是这个嘛!”
范劲柳到底还是犹豫了,此时他内心极为挣扎,因为孙长青所言没错,他范劲柳一生所追求的就是圣人二字。对他来说,那代表着他未辱没自游蛟阁所学,更未负齐恒三期许。
范劲柳尚未言语,韩卿之却是忽然大笑起来,他边笑边顾自挑衅般朝孙长青反问道:“你孙长青赐的圣人,算什么圣人?”
说罢,他抬眼看向面露犹豫的范劲柳,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何谓圣人?”韩卿之持剑逐一指向过在场之人,“知行完备、至善之人,可谓圣人!才德全尽亦可谓圣人!但圣人,不是你孙长青一家之言便可认定!圣人,当由天下万民裁定!”
“况且!”韩卿之盯着范劲柳的眸子朝其冷声问道,“你有心兼济天下,但孙家王朝名不正言不顺,且他孙长青手上沾染了多少无辜人的鲜血?你将孙家王朝带到如今高度,非但无功,更是有错!”
“只这一点,你如何还称得上圣人!只这一点,这景阳圣人的头衔他敢封你,你敢接吗?”
范劲柳闻言心头一震,是啊,他孙长青一家之言而已,便是这圣人头衔给他戴上了,又能如何?届时即便他范劲柳被史书上记了这么一笔,其和这孙家王朝又有什么两样?沽名钓誉而已。
思来想去,范劲柳迷茫的眼神中顿时闪过一丝果决。他先是深深看了眼韩卿之,随即又抬头看向孙长青。
“你刚才可说我可将功补过?”
孙长青以为范劲柳终于做出了决定,他笑着点点头:“确实如此。”
“好!”
范劲柳一声中气十足的好字出口,随即缓缓迈步走向早已无还手之力的韩卿之。
韩卿之眼看范劲柳架势起手,就在在场之人笃定以范劲柳之境界,韩卿之必得是死无葬身之地时,却惊见范劲柳忽抬手攻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