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上被韩卿之这么一问,范劲柳肉眼可见的一愣。
先前自游蛟阁在先生的一番教导下,他阅遍了阁中藏书,求尽了学问。后与先生也可坐而论道,侃侃而谈。先生也曾直言不讳称赞过其悟性与聪慧俱存,便是批评,也全是因其过分勤快,先生体恤方才笑骂一句,至于韩卿之口中的“冥顽不灵”
范劲柳摇头正色道:“未曾有过。”
“许是我用错了词?”
韩卿之面色一紧,他掌拍高台身子直直站起,待挥剑将齐衡等人再度逼退后挡在范劲柳身前道:“不知变通?”
这一点,范劲柳依然不肯承认。
说到变通,坦白来讲,初入游蛟阁那几年,范劲柳虽埋头求取学问,但心中那团火未曾熄灭过。随着境界的提升,他不止一次动过离开岛上去往北荆找那强邻、县令以及商船船主、下人、那些将他抛入海中的伙计寻仇的念头。至于为何最终他也未曾这么做,乃是那日受先生提点感悟人性本恶所致。
范劲柳尤记得那是个寻常的春日,他一早将阁楼上下两层打扫干净,又将书籍按类归纳,这才忙不迭去木楼外取柴生火,为老师和自己烹煮碗粥食。
饭桌前,范劲柳躬身站立,待老师入席坐定方才麻利地为其先盛一碗,摆放好碗筷,随后才忙活自己。
食粥期间,范劲柳心神不定,他犹豫着要不要主动朝老师道明自己离岛寻仇之事。思索片刻,他似乎拿定了主意,只见其刚抬眼看向齐衡三,上嘴唇刚抬起便看到齐衡三拿竹筷轻敲碗面淡淡道:“食不言,寝不语。”
范劲柳悻悻一笑,只得埋头喝粥,再没有其他动作。
饭后范劲柳随先生坐于木楼旁溪水边垂钓,正忙着将短截儿的蚯蚓挂在吊钩上时,他忽听到齐衡三开口。
“劲柳啊,你在我这游蛟阁,待了多久了?”
范劲柳闻言放下鱼钩低头回想,半晌后他才朝齐衡三尴尬道:“学生......学生忘记了......”
齐衡三扶须笑了笑,他眼望溪面,一双眸子古井无波:“已是整整十七载了。”
范劲柳挠挠头,顾自低声言语道:“竟这么久了。”
“游蛟阁藏书万卷,十七载来你日夜不曾懈怠,那日为师与你坐而论道,听你侃侃而谈,无论治国理政,亦或是为人处事,你皆谙世理,圣贤书没有白读啊。”
“先生!”范劲柳躬身而立,举止端正,“学生若未受先生搭救,怕是早已身死当年大雪天,游蛟阁十五载亦受先生传道授业解惑,先生再造之恩,学生此生不敢忘!”
“不必妄自菲薄。”
齐衡三抬头看向范劲柳,十五载在光阴长河中也不过须臾之间,但其却将范劲柳从早前的无知懵懂雕成了现今的温文尔雅,口吻生花的模样。
“一切全是你自己的造化。”
说罢,齐衡三把头扭了过去,再度将眼神移至溪面,只是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再度开口朝范劲柳开口问道:“世有婴儿降世,啼哭为哪般?”
范劲柳闻言一愣,他挠挠头思索半晌也未曾想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很显然,这个问题全然与那阁楼中藏书所记无关。
想及此,他只得低头如实答道:“学生愚钝,还望先生指点。”
哪知齐衡三却是摇头笑笑并未出声解释,他突然手指颤动的鱼竿道:“瞧,今日有鱼吃了!”
这日夜,范劲柳一如往常般劈柴做饭,待齐衡三顾自回房歇息后,他又将碗筷涮洗完毕,接着去往藏书房埋头读书。直到夜深生了困倦之意,他这才返回自己的卧房睡觉。
随着范劲柳房中的烛火灭去,这座伫立于海中孤岛上的游蛟阁重新陷入一片漆黑和死寂。
翌日,脚上一阵剧痛将沉浸在梦乡的范劲柳唤醒。他慌乱中起身,只见自己已是身处浅滩,眼前全然不是游蛟阁卧房的景象。他突然想起,此处正是十五年前他初次踏足此岛的地方。
“游蛟阁!先生!”
低声嘟囔两句,范劲柳再不管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而是直接转身朝身后密林跑去。
可他刚跑出没几步身子便撞在了前方一堵无形的屏障上,任凭其如何挥拳相向,那堵无形屏障都未曾有丝毫开裂的迹象。
虽然知道这是齐衡三故意为之,但范劲柳却并不死心,他缓缓运气于掌上,待攒聚起一团真气后,再次一掌拍在那道屏障上。可结果和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屏障依旧是完好无损。
就在范劲柳思索该怎么办时,齐衡三的声音在头顶悠悠响起。
“我已没什么好教你的了,你可以离开此岛,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了。”
“先生对学生有恩,学生尚未来得及报答,今生唯愿侍奉先生左右!”
漫长的沉默过后,齐衡三的声音再次响起:“大丈夫生于世,需立鸿鹄之志!况且你身为我儒家一脉弟子,当穷尽十五载所学,入世作修行,重振儒家之风!”
说到这里,齐衡三突然笑笑继续道:“为师对你亦有期许,凭你之悟性,他日若成圣人,为师自会亲迎你入阁中。”
范劲柳自知齐衡三再无留他之意,他拭去面颊上的泪水,而后朝向游蛟阁所在恭恭敬敬行了个跪拜之礼。
“先生保重!”
依依不舍抬头看了眼密林之中,范劲柳起身走向海中。待距那海水仅咫尺时 ,他轻轻挥手,一道巨浪随之凭空而起。范劲柳直接高高跃起站立于那巨浪浪尖,而后由那巨浪带他迅即离去,眨眼便不再见其踪影。
范劲柳离开后不久,齐衡三方才背手踏空而来,他悬空而立,气势如俯瞰众生,直目送范劲柳消失于天际方才叹气转身,迅即无踪影。
再次踏足陆地,望着街上来往人群范劲柳竟有些不适感,而除此之外,还有深深的迷茫。
经由向沿街百姓打听,范劲柳方知此城乃是景阳惊蛰洲主城。想着照其如今实力,不说身份便是修为报仇也再非难事,所以他便想着先于城中落脚,而后再进行其他。
可身上除去怀里揣着的一本古籍外,范劲柳再无其他,在这个无论吃饭亦或是住宿都需银两的地方,想落脚自是难上加难。出于从齐衡三身上耳濡目染的文人风骨,范劲柳自始至终都未曾生过将那本古籍典当了的打算。
说来也巧,就在他因囊中羞涩而一筹莫展之时,其忽看到街边一告示栏上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他本无意上前一瞧,但怎奈却被人群裹着走到了前面。在涉农胖百姓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中,范劲柳方知城主也是当朝大帝长子的孙昭陵夫人难产,经由城主府御医诊治依旧无法,所以才贴此告示欲于城中遍请能出手相助者,并注明酬金千两。
可任凭告示栏前城主府那兵士如何急声吆喝,围观乌泱泱百姓却无一人举手报名者。想来也是,城主府中御医自是医术高超,御医都没办法的事情寻常百姓又能如何,便是那些懂医术的城中郎中也不曾有一人站出来,对于他们来说,眼下没有什么比明哲保身更重要的事情了。
眼看那声音都有些嘶哑的兵士在听到身旁一下人打扮模样的人传话后开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样,急的原地搓手转圈。范劲柳犹豫片刻直接举手喊道:“我愿一试!”
看到范劲柳举手示意且高声叫喝,那兵士脸上一喜,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挤进人群拉起范劲柳便往城主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