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马庸那副欲说还休的模样,张阮风耸耸肩,随即双手环抱在胸前继续顾自说道:“考举这种事情说到底还是看天赋和运气的,但你看你,连个简单的炊饼都做不好,想来在读书上应该是不行。”
无视马庸那有些气恼的脸色,张阮风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其实是个道士,平时最会替人看相,依我瞧着,此次秋闱......”
虽然张阮风没把话说完,但是他那撅嘴摇头的模样自是不言而喻。
此时还是傅丞翊出来打圆场,他深深看了张阮风一眼,而后揽上马庸的肩膀笑道:“马兄弟,我这位朋友说的不过是玩笑话,不必理会他,莫往心里去。”
说着,傅丞翊也狠狠给了张阮风一杵,张阮风不置可否的笑笑,一路上便再未言语。
张阮风的话虽然难听,马庸当时下意识有些生气,但他却并不是记仇之人,邀请两人去往家中暂住的决定也未受此事反复。这一来是他心性如此,二来则是张阮风的话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马庸不是头次参加这北荆科考,街上遇到的那些上些年纪的更不是,即便他们自诩已遍读诗书典籍,甚至可倒背如流,但寒来暑往,却又皆是久考不中。
这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琳琅镇,光是读书人便七十又二,这些人中有因科考散尽家财,有因次次失利得失心疯,更有久考不中最后郁郁而终。
一分钱可难倒英雄汉,一科考可磋磨读书人一生。
傅丞翊两人随马庸一路来到镇郊,入目是大片农田。此时,一位盘腿坐在田埂,手捧一书籍正看得入神的老翁引起了傅丞翊的注意。还未等傅丞翊询问,马庸却是先朝其走了过去。
待马庸来到那老翁跟前,他直接拍拍那老翁的肩膀朝其喊道:“老许头,别读了!”
被唤作老许头的人从书中回神,仰头看到马庸后,他面色有些不悦道:“小马,我这正看得入神,你为何平白无故扰我!”
马庸白了他一眼,而后指着农田中那群正低头啃食旁人家作物的羊道:“你的羊把别人家粮食都糟蹋了!小心田主被找来,到时又免不了对你一阵拳脚伺候!”
“哎呀!”
老许头赶忙起身,他将手中书籍朝马庸手里话乱一塞,而后便快步走入农田中手脚并用的将自己的羊群赶了出来。
“多谢提醒!多谢提醒!”
将羊群赶至地头小路上后,老许头忙不迭紧握马庸的双手致谢。
傅丞翊打量着眼前老翁,其同那些街上所见的读书人没什么两样,亦是瘦削不堪。且不光是他,傅丞翊就那么扫了一眼,老许头养的那些六七头羊,也是一个个瘦脱了相。
“老头。”
张阮风不知何时蹲下正抚摸着一头羊的脖颈,那羊却也听话,就那样任凭张阮风摆弄,甚至舒服时还主动朝其胳膊上蹭。
“你这样这么瘦,平时你没少苛待他们吧?”
听到张阮风说话,老许头即刻抬眼看向他,而马庸这时也赶忙出声朝其介绍了傅丞翊两人一番。
老许头自是感到张阮风话中的苛待两字有些不中听,但从马庸口中得知其是他朋友,又知其爱开玩笑,老许头这才压下心中火气解释道:“怎么能是苛待......我只是平日忙着读书,鲜少有功夫给它们填补粮草罢了。”
“再说了。”老许头扬起脸,“我这羊儿虽小,但牵到集市上并不妨碍有人抢着买!”
张阮风点点头,他笑着起身道:“估计也卖不了什么好价钱。”
“你!”
老许头闻言陡然红了脸,他自是想出言驳斥,但许是又无理由开口,想来想去遂朝着张阮风重重拂袖。
“我知道了。”
张阮风看向傅丞翊,他指着老许头道:“这或许就是他们读书人口中的......怎么说来着......哦!欲辩已忘言!”
马庸看到老许头当真生气了,他忙一边规劝老许头,一边急声朝张阮风说道:“张公子,你快别说了。”
老许头冷哼一声,他当即准备赶着自己那群羊要离开,转身之际其不忘朝马庸冷声道:“小马,以后交友可是要擦亮眼睛啊!不要什么人,都往家里邀请!”
待老许头赶着羊群离开,马庸站在傅丞翊两人跟前望着他的背影叹气道:“其实老许头是个好人。”
从马庸的口中,傅丞翊两人得知这老许头也是个久考不中的苦命人,他日子过的窘迫,终生未娶,一无田产,二无子女。不过想来也是,家境如此困窘的人,哪一家的闺女肯许配给他,即便他当真有学识,但学识至今没有换来官位,吃了上顿没下顿连温饱都无法保全的日子,空有学识,一文不值。
至于马庸口中的好人,老许头自是配得上。
老许头科考四十余载未曾上榜一回,屡败屡战,屡战屡败,自是从未放弃亦从未懈怠。眼看着就到了如此年纪,他没什么手艺,平日仅靠养些鸡鸭羊之类的牲畜,并牵去集市卖掉换些银两过活。
虽然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团糟,但他却又看不得人间疾苦。
辛辛苦苦圈养些牲畜换来的钱,老许头还会分些给街上的乞丐,至于琳琅镇一些买不起书但却心向求学的幼童,他也会掏些银两买书赠与。
马庸的家不大,仅有空荡的两间房,连个院子都没有,就更别提大门了,便是栅栏都无从摆放。马庸将里屋打扫干净,又在那张本就不太大的床榻下垫上几块砖头方才让其看起来稳固一些。
“其实我们这些人之所以坚持,大抵便如老许头常念叨的那句。”
马庸坐上床试了试,见床不再晃悠便起身继续说完此前没向傅丞翊两人说完的话。
“日子会好的,会出头的。”
傅丞翊心中倏地对马庸之类的人生出一股敬意,他重重点头,而后极为认真说道:“那就预祝马兄弟今年秋闱,一举中的!”
马庸羞涩笑笑:“借公子吉言,你们跟我走了一路想必也累了,我就不打扰了。”
说着,马庸便起身往外走,行至门前,他面色有些尴尬转头道:“家中有些寒酸了,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怎么会呢!”
此次张阮风倒是主动说起了在马庸听来是宽心的话,只见他伸展了个懒腰,随即大大咧咧往床上一躺。
“马兄弟能让我们在此住一晚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么会嫌弃呢!”
“那就好,那就好。”
马庸喜笑颜开,他不再房内逗留,而是直接去往了外屋,又埋头去读他的书了。
不知过了多久,此时房外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傅丞翊和张阮风也是睡了一觉醒来。两人走出里屋,看到马庸依旧端坐桌前埋头读书,他眉头时而皱起,又时而舒展,想必心神自是被书中内容吸引了去。
眼见此,傅丞翊两人也并未出声打扰,而是顾自走出房门,站在外头透气。
微风不时吹来,空气中弥漫着远处农田和泉水的味道,有些令人舒爽沉醉。
看了眼身旁眼双手抄在袖中,顾自抬头眺望远方出神的张阮风,傅丞翊突然出声问道:“之前你在街上,是故意那么说的吧?”
张阮风缓缓转过头,他似笑非笑望着傅丞翊,片刻后方才收回目光继续眺望远方道:“你看出来了。”
傅丞翊低头看了眼脚下门槛,随后理了理衣边坐下。
“张兄的为人我自是清楚,你没理由对马庸恶意打击的,除非你是故意为之。”
张阮风也是当即坐于傅丞翊身边,沉默半晌后,他淡淡开口道:“我确是故意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