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春城,方觉迟的感冒还没好利索,偶尔还得鼻涕一下。
他先没见方觉明,先给沈春燕打了电话,对方让他去步行街街口见面。
方觉迟拉着箱子去的,沈春燕见到人就眉头紧皱,上前关切地问:“干嘛去了?怎么一下瘦了这么多,生病了?”
“怎么回事?”方觉迟掏出纸巾又擤一下鼻涕,“我没事,一会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奇怪,本来感冒都见好了,做了一路车,倒有点严重了。
沈晓燕是在面馆见到那男人的。
四十出头,一套皱巴巴的休闲装,在门口站着,眼神一直追着忙碌的老板。
老板看出来不对,上去问他有什么事。
男人说,要不要短期工。
老板一看这种情况就明白大概,说我这不需要,但你可以在我这吃几天面,直到你找到工作。
男人道了谢,要帮忙,让老板拒绝了。
沈春燕也是善心大发,给男人要了两盘小菜一瓶啤酒。
吃饭的时候,沈春燕观察他的言行举止很有素质,就很八卦的打听对方的情况。
男人说自己外地人,钱丢了,现在需要一份工作。
沈春燕问他能干啥,他说都行。
照理说,啥都行那还不简单,去劳务市场蹲活呗。
男人说,蹲活他一个外地的新人也不好干,再说,他得先落实住的地方和吃饭的问题,这都需要钱,所以才找饭店,因为饭店能解决吃的问题。
可他年纪大,饭店也不用。
能做大饭店后厨打杂的,但人家也不能把现在的撵走,所以他得等机会。
沈春燕又问他会不会干别的,他说贸易、金融、物流都懂一点。
沈春燕想做好人好事,就说帮他。
然而回家说起这事,老妈首先就不干了,说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瞎胡闹!
老爸也不干,没说因为啥,直接就是不行,让她少管闲事。
可沈春燕不想做失信于人的事,于是就找方觉迟。
沈家除了儿子还小,不知道正事,其他人都喜欢方觉迟。
两家世交,方觉迟在前面一挡,以后有啥沈春燕也有话说。
面馆就在步行街里,方觉迟跟着沈春燕在面馆门口见到了这个人。
很普通,中等身材,除了右边眉角有道不起眼的小疤,一眼见没啥特点。
方圆脸,眉毛有点淡,眼神藏着的,看不出来什么,天圆地方,鼻直口阔,厚嘴唇,倒有三分官相。
当然,这是别人看。
方觉迟一眼就从他身上的江湖气看出来,不简单!
因为感冒没好,方觉迟想早点回家休息,便直接说:“我俩能帮你,但你得让我知道帮你帮得对。”
这个叫李子慕的男人淡淡点下头,问方觉迟能否借一步说话。
“春燕,你去帮我点碗面,我饿了。”方觉迟把沈春燕支走。
李子慕往前走,方觉迟在后面跟着,两个人走到步行街口站住,转回身往步行街里面看着。
“注意那个灰色衣服的瘦子,他的目标是右前方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只能看个背影,好像牛仔连衣裙,外面一件淡黄色外套,挎着一个大包,不知是闲逛还是在找什么店,时不时两边张望着。
瘦子也是背影,灰色衣服,黑色运动裤,运动鞋,脚步轻盈灵便。
果然,他晃了几下,紧跟了那女人几步,然后转身,逆着方向往人群左边挤了过去,很快从方觉迟和李子慕身边擦过去。
“他拿了个手机。”李子慕淡淡道。
方觉迟完全没看到。
正在脑补的时候,李子慕又叫他:“那个卖花的女孩,注意!看她前面蹲下去小伙子给她的钱。”
卖花的女孩十六七,牛仔裤,穿一件廉价的女士西服,正把花递给买花的小伙子,另一手接钱,没啥不对呀。
“你可能看不懂,这女孩也利索,但这都是小把戏,不上眼。”李子慕语气依然是淡淡的,听不出一点情绪。
“你想说什么?”方觉迟问。
“我想告诉你,我要想做这种事,他们给我提鞋都不配。”
说着,李子慕把手伸到方觉迟面前,摊开。
在他的手掌上,赫然是方觉迟装在夹克衫里面口袋中的那个首饰盒。
“这、你、什么时候……”
“还有这个。”李子慕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来了方觉迟的钱夹。
“这个。”李子慕又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一些零钱。
那些零钱本来是装在方觉迟裤兜里的。
方觉迟惊呆了!
居然是个大贼!
他甚至有一种把他按住的冲动。
李子慕边往前走边说:“江湖落难,如果你觉得我是个值得交的朋友,就伸把手,不然也别多想。”
“你这么厉害,怎么会这样?”方觉迟非常好奇,几乎是追着他问。
“很简单,强中自有强中手,我跟脚一伙人,让人家发现把我下了。”
李子慕带着方觉迟来到卖花小女孩面前。
他蹲了下去,拿起一朵花看了看,然后盯着小女孩的眼睛问:“你刚才卷了人家多少钱?”
小女孩惊恐的看着李子慕,脸一下就红了,紧紧抿着嘴,咬着牙,突然泪水盈眶。
“你不说,我不能帮你。”李子慕的声音平淡,但眼神像一把刀,一下一下摧毁着小女孩脆弱的抵抗。
“十块。”小女孩终于抵挡不住,低下头,哽咽着小声回道,眼泪立时掉了下来。
“抬起头。”李子慕又说。
小女孩咬着牙,倔强的挺着,抓着膝盖两只纤瘦的小手,紧紧的。
李子慕不再说话,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最后,女孩还是把头抬了起来,两只手左右擦了两把眼泪,依然咬着牙,愤恨的迎向李子慕的目光。
李子慕的目光平静下来,看着她斜手一指方觉迟,第一次变换语气,郑重说道:“这个年轻人心地直善,思慧灵巧,如果再找你,听他的话,上岸不沾水,心静天地宽。”
他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方觉迟。
方觉迟心里说,我靠,你特么做好人好事拉着我干啥?!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那个偷手机的瘦子也就算了,这么远,小女孩卷钱,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而那个小女孩,抹了两把无声的眼泪,看了一眼方觉迟,又把头低下去了。
方觉迟觉得他俩还站在这不合适,便往面馆走去。
李子慕在后面跟着,淡淡说道:“你看不出来很正常,有些天生高手,我也看不出来,这两人都不是,他俩是练的。
能练成的也不多,毕竟不是啥正道,这口饭也就吃一阵,用不着管,管不好,适得其反。”
李子慕透出来的意思,是怕方觉迟不满他袖手旁观。
方觉迟学着他淡淡说道:“你想多了。”
两个人紧了面馆,沈春燕已经叫了面和小菜,又问他俩要不要啤酒。
两人没要啤酒,热热乎乎开始吃饭,都默契的没说刚才的事。
方觉迟知道,李子慕当然能看出来沈春燕是个善良简单的女子,也不想破坏她眼睛里美好的世界。
但这货恰恰利用了这一点,让自己找到了帮助。
方觉迟把身上的现金全拿了出来,尽管他现在还欠着外债。
沈春燕拿了两千元钱,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不到四千块钱,省着点用,够一个成年男人活一阵了。
吃完饭,李子慕道了谢,留了个北省丹城的电话号码,走了。
看着他挺直的背影,沈春燕说:“我还是感觉他跟别人不一样,这个年纪不都是那种……”
然后她形容不上来了。
因为吃不上饭要说小话求人,不得不卑微收敛着,和吃饱了饭恢复平静,一个人完全是两种气质。
沈春燕毕竟是女生,看不出来他身上那股江湖气,很正常。
这种人,本就不多,圈子也很封闭,社会上不常见。再加上这个年纪,在人们心里的镜像比较固化,这种情况,也是情理之中。
方觉迟往卖花女孩那看了一眼,接过来行李箱,说自己得回去休息一下,你忙你的吧。
沈春燕抿抿嘴唇,眼睁睁看着他走了,气得暗暗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