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去之后,养父换上新的树枝,拜着神像。
供奉完神像,父子两人围坐在神像便,他第一次问出那个,父亲,你是什么人?
他能感觉到父亲似乎和村子里的那些人不一样,却说不上来是什么地方。
养父第一次这么低落,但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而是一种眷念,和一种深切的悲伤,他看着面前的神像,缓缓说着属于他的故事。
养父在思念他的故乡,他的故乡在南方,不是那条长长海岸,而是茫茫的海面,是他们永远无法回去的故乡。
传说在千年之前的某一天,一道足以遮天蔽日的滔天巨浪,席卷了整个泽林南国,房屋,森林,那是一场灾难,前所未有的灾难,哀嚎,恐惧,无力的人们被淹没在海水之下,那场海啸持续了三天三夜,仿佛是大海在无限的倾诉他的可怕,太阳被乌云遮蔽,阴沉的海面上看不到一点光亮,没有希望,只有痛苦和绝望。
三日后,云开雾散,部分幸运的人活了下面,可是他们看着茫茫的水面,找不到自己家的方向,熟谙水性的人潜下水面,寻找自己的家,底下却是一片深幽的黑暗,无论怎么往下都找不到,坚持不住的人爬上岸,看着辽阔的海面,再也没有了,泽林南国,整个南国都消失在了海水中,他们无助的掩面哭泣。
幸存的人们在悲伤过后,聚集在一起,一部分人离开了,去寻找新的生活,而另一部分人则留了下来,守候在那片海域的海岸边,等待着,或许有一天,海潮退去,能够重返故土。
泽林南国,世世代代供奉谷神,是谷神眷顾的子民,从古老便流传下来的故事里,南国供奉谷神,以木为身,以木为供,这样的方式一代代延续下来。
每一个泽林南国的人都始终记得自己是南国的子民,先辈们描绘着南国辽阔土地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林,林中漫步的生灵,泽湖的美丽,一切的一切,永远思念着自己的故土。
养父离开人世的时候,嘴里喃喃道:“多想去看看,母亲说的故乡啊...”他乡之人,无论身处何地,永远都是异客,养父一双手直直的伸向谷神,失去力气垂在地上,望着谷神像的眼睛慢慢涣散,头颅低下,他颤抖着伸出一指,探了探养父的气息,已经没有呼吸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养父依旧念着南方,哪怕已经隔了千年的时光,他们依旧记着自己的来处,记着自己要归去的地方。
养父给他留了一封信,这封信是留给自己的后人,信封已经有些破烂了,似乎是很旧的东西了,里面的信纸已经由白色完全变成黄色了,折叠的地方也已经有些破损了,他翻开信纸,看着只有寥寥几语的信纸,终究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吾之埋骨之处,唯有泽林南国,望后人将吾之骸骨沉于南海之上,安息于故土。
他不是泽林南国的人,只是老柴的养子,可是这份轻飘飘不知道传了多少代的身后信,却诉说着一代代南国人的痛苦和绝望。
老柴拿着一根铁棍,扒了扒正在燃烧的火堆,零星的红色火星飘了出来,跃动的火焰照着老柴一张布满皱纹带着苦意的一张脸。
薛莲问道:“那您去过南海了?”
老柴摇了摇头。
“为什么?”
老柴扒着火堆的手停顿下来,松开铁棍,道:“你知道吗?那封信上多了一行很新的墨痕,是父亲在知道快要熬不下去的时候写下的。”
“写得什么?”
我儿因年少苦难,不辨四方,信上所言,勿要放在心上,将我葬在山上即可。
养父放弃了千年来的祖训,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养子,无法辨明四方,走得稍远一些,便不知道回家的路了。
老柴的一双眼睛似乎已经很是疲惫了,无意再与他们说些什么了,他放下铁棍,道:“几位好好休息吧。”
老柴走到房间的一角,铺上毯子,安静的躺下,火堆没有柴薪相继,火焰慢慢低弱下去,几人也纷纷找了一块地方,和老柴一样睡下了。
火焰的余温还在房间里温暖着众人,让众人一夜安眠。
窗外的鸟鸣声啾啾喳喳,薛莲醒了过来,从毯子里钻了出来,老柴,昭明和孤青的位置已经空了,阿回还缩成一个团在睡,潮南靠在离火堆最远的地方,看起来有些难受的样子,薛莲轻手轻脚的起身,把毯子折好放在一边,穿上鞋子走了出去。
门外,孤青卸了一辆马的车厢,牵着两匹马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悠闲的吃着草,昭明不知道去哪了,老柴也不见了。
正念着老柴,他满头露水出现了,肩上,裤脚都像是被水打湿了一样,背上背着一个巨大的箱子。
薛莲问他干什么去了,他放下箱子在门口,没有回答。
没一会,昭明也出现了,不过他身上干干爽爽的,抱着小灵,像是出去玩了一转。
薛莲问他,他也不回答,薛莲鼓了鼓嘴,怎么都藏秘密了。
大概是已经快到到了深秋了,早上的风尤其刺骨,老柴门前不远处恰好有一处小溪,孤青在那边喂马,薛莲走到溪边,掬了一捧有些冰凉的溪水,扑在脸上,瞬间清醒。
山巅上围着一圈深秋的雾气,看起来像是少女面上的轻纱。
潮南醒过来,走出门,脸色有些难看,走到溪边,沾了水才好了些,他走到上游饮了几口水,收拾了一下自己因为睡觉有些折痕的衣衫。
老柴屋中,阿回哀叫咧咧的被昭明踹了出来,阿回苦着一张脸,摸着被昭明踹疼的屁股,“别踹了别踹了...”
昭明看着他那副样子,哈哈笑了两声,怀里小灵也叫了两声,一人一猫亲亲热热的笑阿回,潮南和薛莲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孤青好奇的偏过头望了一眼,嘴角也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