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少游手中的笔稳稳的在洁白的画纸勾勒出一道黑色的墨迹,轻笑了一声,“哈,我母亲若是听到薛姑娘这样的称呼,怕是要羞愧的钻到地里去了。”
薛莲奇怪道:“那是为何?”
孙少游听见薛莲的问话,手中毛笔一颤,原本顺滑的线条便在这里断掉了,他沉默的看着眼前的画纸,本来已经完成的半张脸完全毁掉了,薛莲见屋内的没有声音,转头见孙少游好似停了笔,问道:“孙公子怎么了?”
孙少游好似被薛莲的声音惊醒一般,抬头笑道:“无事,是我笔画走叉了,得再换一张了,重头来过了。”
薛莲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双腿,又恢复成之前端坐的模样,孙少游说了声抱歉,将毁掉了的画揉成一团扔到脚下,重新抽了一张新的画纸。
薛莲轻声问道:“孙公子对于自己的母亲,是什么难言之隐吗?”
孙少游抬眼去看薛莲,光影下,薛莲的半张脸上映着婆娑的树影,缝隙中漏出的光线似乎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美好的像一幅画,孙少游愣了几秒,觉得眼前的女子似是能窥探他内心一般。
孙少游扯出一抹勉强的笑,低下头掩住自己眼中的惊讶,半晌才开口,“薛姑娘真厉害啊,一下子就猜到了呢。”
“她...我的母亲...她是个不怎么好看的女人...哈...确切的说是...是丑陋吧...脸上的青斑就连我小时候起夜看到她都会吓哭...就像是黑夜里的恶鬼....”
孙少游也觉得自己变得奇怪,为什么会跟一个认识不久的人说起他的母亲来了,但是他知道自己心甘情愿提起的,因为他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不会在意这些虚妄之物。
果然,薛莲转过头来,神色如常,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浅浅的笑意,“那又如何呢?容貌天赐,不过皮囊而已,令堂喜爱花木,想必也是心胸豁达之人,孙公子何必为她觉得委屈呢?”
孙少游觉得眼眶一热,他还以为,他还以为旁人都看不出呢。
孩童时候,整个村子的小孩都不喜欢和他玩,嘲笑他家里有一个夜叉母亲,他常常为此不平,和那些小孩打架,一身灰头土脸的回家,夕阳西下,看见母亲站在门口张望,拉长她的影子,他快步跑过去,母亲望见他,看他一身伤口,摸着他脸上的伤口心疼道:“这是怎么了?”
他不在意的挥开母亲的手,道:“没事,不小心跌倒了。”
母亲闻言也只是拍了拍他身上的土,伸手拉着他往家中走,他低着头道:“以后母亲不要出来接我了...”
母亲的脚步一顿,拉着他的手微微握紧,低着头去看他,他抬头看到迎着夕阳的那张脸,青色的斑块一览无遗,他偏过头,不再看母亲。
母亲理了理头发,让头发遮住两颊,颤抖着声音,低声应了句,“好......”
他知道母亲伤了心,可是每次母亲站在门前等他回家的时候,路过的人都会用那种嫌恶目光看她,似乎在控诉她生得这般模样为何还要出来吓人一样,母亲瑟瑟的躲避着别人的目光,脚下却一点都不曾挪动,她在等待,等待她的儿子归来,可是他却看到了,看到母亲放下头发想要遮住满脸的青斑,她颤抖的眼帘无一不在昭显着她在忍受着被人戳脊梁骨的痛苦,他的心好像被什么揪住一般疼痛。
回忆里弱小的他早已经消失在岁月里了,她亦然,如今的他可以用手中的画笔画出任意见过的美景,可是他却没有胆量为他的母亲画一幅像。
“是啊...薛姑娘说得有礼...”
孙少游重新提笔,抬头看着薛莲的侧脸,像是已经释然了,薛莲身形不动,两人又絮絮得聊了几句。
他又做梦了,阿回看着眼前繁花热闹的长街,来来往往的人穿过他的身体,阿回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好似一阵没有实体的轻烟。
阿回一点都不担心,他已经习惯自己时不时就要做些奇奇怪怪的梦了,而且他知道,自己有时候做的梦就是灵物的记忆,他迈脚往前,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强大的吸力,阿回轻飘飘的身体一下子不断的倒退,那些往来的人的面容也不断从他身边倒退,不断模糊,直到他再也看不清了。
身后的吸力停下,身边原本五颜六色夹杂在一起的景色又逐渐清晰,耳边传来潮涌般的人声,男人的惊呼,女人的娇笑,阿回忍不住捂住耳朵,实在是太吵了,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落在男人堆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怔怔得凝望着,阿回顺着目光望去,一只精美的花鼓正好摆放在正中间,花鼓之上却是一身白衣的女子,黑丝如瀑,右手宽大的袖摆遮住面容,手中执着一枝艳红牡丹,一双雪玉的裸足,一手可握的细细脚踝上挂着一圈银铃,随着玉足轻拍鼓面,沉闷的鼓声,伴着清脆的铃响,执花的手渐渐移开,露出一张盈盈的含情目。
阿回清晰的听见身边男人的吸气声,该怎么形容那张脸呢,肤白唇烈,妩媚如三月春之俏,一身白衣却又是素淡如九月菊,身段如飘柳,红唇翘起,恰似她手中的牡丹,众人惊叹之际,玉足又动,鼓声铃声又起,她舞动双肢,白色袖摆如云,她仿若在云间舞蹈,美艳得如同从云端坠下的神女,台下众人目不转睛得看着她,生怕遗落她的每一处,鼓声渐缓,铃声悠悠,她动作又放轻,原本白皙的肤色似是在舞动之后泛起了淡淡的粉色,让人忍不住痴迷,鼓上女子一双眼扫过台下为她痴迷的男人,舞步终于停下,纤细的手臂直直的伸过头顶,袖摆滑落,只露出一双交缠的玉臂,头颅轻扬,青丝垂下,手中牡丹却恰好掉落,她偏过头,额上冒着一层细细的汗珠,她微微蹙眉,一双美目望着那枝牡丹花,顺着花鼓直直掉落到花鼓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