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坤奴的眼睛像是一汪一眼便可望尽的泉,干净得不得了,杨舒久病已经纤瘦的手掌落在坤奴的头顶,慈爱的像一个长辈,道:“坤奴啊,你依旧像个孩子一样...”
坤奴乌黑的眼珠落在并排的两把剑上,却突然移开了目光,手里握上剑,消失在众人眼前,杨舒抚着他发顶的手也突然落空,摔在床沿上,杨舒整个人也带着歪了几分,孤青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杨舒才没摔倒在地。
杨舒低着头小声道了句谢,阿回站在身后噘着嘴,颇有些愤愤不平,小声嘀咕着,“他怎么那样啊...”
杨舒在孤青的搀扶下又坐好,解释道:“这并非坤奴之过,确实是我失约了。”
薛莲道:“是何约定?”
杨舒摸着手里的乌木剑鞘,脸上浮现出一丝神采,“我出身于铸剑城,当年入奉灵挑选灵物时一眼便挑中了这把剑,藏灵阁的守阁人告诉我,此剑名坤,灵物为坤奴,是个百年前死去的年轻剑士,爱剑如痴,以剑为名,他十七岁时便是名扬天下的剑士,惊才绝艳。那年他南下去寻当时的天下第一剑,想要一较长短,却在城中遇到了暴乱,为了护住城中百姓先行离开,他一人挡关,与匪兵激战了四个时辰,最终力竭被乱箭射死,死时手中仍握着坤,唯一的遗憾是没能与天下第一剑比过一场。我便与他许下承诺,若是他愿意与我契约,我愿带他遍寻天下剑士,直到他完成心愿,如今只怕...咳咳咳....”
话还未尽,杨舒却是惨白着一张脸,捂着胸口,身子摇摇欲坠,在孤青的支撑下才没倒下去,他干瘦的手紧紧按在剑鞘上,半刻才缓过来,脸上却带着一丝无奈的笑,“可惜...我命短啊...”一声叹息久久无法散去,杨舒低着头,道:“抱歉,说了些不相干的话,若是不介意就在这里住下,你们不会等太久的。”
三人沉默的应下了,薛莲推门几人走了出去,院子里,佩娘靠着墙,低着头,安静的流着眼泪,听到脚步声,慌乱的擦了擦眼角,扯了扯嘴角,努力挤出一抹笑,道:“我带几位去休息吧。”
安顿好上门的那三个人,佩娘在院子里熬药,手里拿着蒲扇扇旺炉火,一只手揉着眼睛,想要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不像样。
佩娘端着热烫的药,稳当当的走近房间,杨舒已经躺下来,胸膛微微起伏,她将药放到床头柜上,看着他那样衰弱的样子,本来强忍着的心酸又涌上心头,热气又冲上了眼眶,她感觉别过身子,不小心撞到床沿,却惊醒了浅眠的杨舒。
佩娘还来不及擦干眼泪,看到杨舒又挣扎着起身,连忙扶起他来,道:“舒哥,药熬好了,快趁热喝了吧。”
佩娘端起药碗,杨舒却摇了摇头,招手让佩娘过来,佩娘放下药坐到床沿。
杨舒道:“伸手。”
佩娘的一双手,指尖被烫的红彤彤的,杨舒怜惜的捧起她的手,道:“佩娘,你跟着我吃苦了。”
佩娘却反手握住杨舒的双手,热乎的掌心像是要用温度温暖杨舒那双冰凉的手,脸上却是笑,“不苦,跟着舒哥,去哪里都不苦。”
杨舒抽出双手摸着佩娘的脸,摸着她脸上的皱纹,道:“不后悔吗?”
佩娘眼神坚定,道:“就是再来十回百回我也不后悔,我愿意一辈子跟着你。”
杨舒慢慢的环抱着她,佩娘靠在他的肩头,心却是像被一双大手揉了一通,疼得没办法,脸上却还是笑,她多想时间就这么停在这一刻啊。
夫妻两温存了片刻,杨舒虚虚的环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佩娘,我死了以后,你就将我烧了吧,以后能不能随身带着我的骨灰啊?我半辈子都跟你在一起,我怕离了你,我不习惯啊。”
佩娘靠在肩头,哽咽着道:“好...好...”
杨舒听到她的回答,笑着抚摸佩娘不断抽动的脊背,又道:“等你死了,咱两就葬在一起,用一个棺木就成,还省钱,咱两就挨在一起,挨得紧紧的,说不准下辈子还能做夫妻呢,你说是不是啊?”
怀里佩娘双手紧紧抓着杨舒的衣服,泣不成声,杨舒无奈的拍着她的后背,把她抱得更紧了。
一时房间里,只有佩娘低声的啜泣,杨舒本来精神就不济,强撑着精神和佩娘说了会话,此刻也昏昏沉沉的,轻拍着佩娘后背的手也越来越无力,佩娘也感觉到他气力不济,忍着眼泪从他怀里挣脱,服侍着杨舒躺下,端着已经冷透的药出去了。
身后躺在床上的杨舒,却迷迷糊糊的望着佩娘的背影。
人要死的时候,总会想起这辈子最难忘的事,杨舒这辈子,就哐过两次人,一次是坤奴,一次是佩娘。
佩娘是被她后爹给逼得投了河,那时候她后爹要把她卖给一个富商做妾,她娘懦弱又胆怯,不敢反抗当家的人,佩娘本来是个温顺的性子,自己的终身大事被这样糟蹋,激起了她这辈子唯一的一点血性。
她偷了家中所有的现银,去了村边的河,打算就这么跳下去,让那黑心肠的老鬼人财两空,却在河边遇到杨舒。
杨舒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看那姑娘眼里都是血丝,怀里像是揣着什么,咬着牙,像是身怀死志,杨舒奇怪,她长得又不差,看样子也不是穷户,而且直勾勾的奔着村口那条大河,他当时心想,这么标志的姑娘,死了不可惜嘛,就那么跟了上去。
如他所料,那姑娘不管不顾的就往河里趟,杨舒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拖回来,受了不知道多少拳脚,佩娘怒视着他,抄起怀里的银子就往他身上砸,杨舒将计就计,直接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吓得佩娘上前一看,杨舒额头被砸了老大一个包,佩娘当时就后悔了,这人也不知道她情况,是好心来救她,她怎么能那么对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