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的愧疚感一下子就击倒了她,总不能放他一个人在这里,若是遇到些意外,那岂不是她的罪过。
佩娘没办法,看着昏倒在地上的杨舒,认命的弯腰咬牙拽着杨舒两胳膊,拖着他往前走,却没有看到,她背上的杨舒偷偷睁开了一点眼缝,看到佩娘吃力的背着他,悄咪咪的把脚尖落在地上,微微用力,佩娘只觉得自己好像适应了身上人的重量,倒是轻松了不少。
佩娘把他拖到自家的旧屋里,屋里家具什么都没有了,她掰了半块门板下来给杨舒躺,担心的探了探杨舒的鼻息,还好,人没死。
佩娘长舒了一口气,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自顾自的坐下了,愁着脸在一边叹气。
杨舒躺在硬木板上,装模作样的醒过来,捂着额头,低声呼痛,佩娘凑过去,眼含泪光,问道:“你没事吧?”
杨舒装作头痛欲裂的样子,半天捂着头直不起腰,佩娘跪坐在一边,红着眼睛看着他,咬着嘴唇,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接下去。
杨舒也不知道那姑娘怎么了要寻死,脑子里想着要怎么开口,一时间破旧的屋子里安静极了,直到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该死,那死丫头竟然敢偷钱,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等我找到她,打她个半死就给人家送过去,还敢跟我闹,呸,贱皮子,送她去享福都不去...”
门外粗野的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佩娘害怕的捂起耳朵,瑟缩着发抖,好在外面的人没有发现里面有人,转了一圈就离开了。
杨舒听见外面没了声音,对佩娘道:“他已经走了。”
佩娘缩成一团这才探出脑袋,她眼睛里渗着泪,像是被风雨璀璨之后的花朵,嘴唇上咬出鲜红齿痕,杨舒看着她,蓦然想要去碰碰她,让她不要再露出这样的神情。
伸出手的瞬间,佩娘惊恐的看着他,抖得更厉害了,杨舒慢慢收回手,半晌才开口,“喂,你...要不要跟我走...我要离开这里了...”
佩娘闻言抬头望着他,杨舒坦坦荡荡的看着她,伸手,又问了一遍,“要不要跟我走?”
她呆了片刻,却突然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抓住那只手,拼命的点了点头,留在这里的只会任人揉捏,眼前的这个人,眼神干净清澈,就相信他一次吧。
自那以后,佩娘就跟着杨舒,她十八岁的时候,杨舒带她游历到温城,去了白鹤山,在山中那块青色的鹤石前,向谷神起誓,从此与她互许一生,不离不弃。
谷神不仅是祈求丰收的神明,也是保佑姻缘的神明,曾经为了求娶自己心爱的姑娘,让那姑娘居住的山上所有的花朵在一夜之间绽放,只希望她能在日光升起的时候,看到满眼繁花能够一展笑颜,是人们心中情深的神明。
夜晚休息的时候,薛莲他们被佩娘敲醒了房门,杨舒,快要不行了。
杨舒的房间,难得的打开了窗户,屋里的药味已经散尽了,阵阵凉风吹了进来,杨舒盘腿坐在床榻上,膝上放着坤剑,手边还有几册崭新封面的书和一块玉佩,脸色红润,看到他们进来,脸上舒展着笑意,道:“你们来了。”声音也没有之前的嘶哑无力,带着些许中气。
薛莲望了一眼,已经,回光返照了。
佩娘坐在床沿边,正挨着杨舒,她换了一身新衣裳,盘起的头发里插着一朵新鲜的海棠花,脸上扑了香粉,嘴上鲜红的口脂像是雨后鲜嫩的花朵,她握着杨舒的手,满眼盈盈的望着杨舒,嘴角带着一抹微笑。
杨舒将几本书和膝上的剑,玉佩一并拿起来,递给了站在最前面的孤青,道:“这是之前我在靠近南方那片海域游历的时候写下的见闻,还来不及送到都城身体就已经撑不住了,就由你们代为转交,还有就是这把坤剑和游令了。”
交代完要交代的事,杨舒突然觉得身上轻了许多,转头看着紧紧靠着他的佩娘,她笑盈盈的望着他,他也笑了起来,“哈哈,你笑起来最好看,哭起来最丑。”
佩娘摸着发间的海棠,道:“都这把年纪,不好看了。”
杨舒缓慢的摇了摇头,凝望着她,一字一句慢慢的说道:“好看的,一直很...”一句话还未尽,眼神渐渐涣散,一阵轻风吹进来,窗户发出很轻的哐一声,眼前的人挺直的脊梁就这样应声倒了下来,一直紧紧握着的手,无力的松开了,屋里的烛花燃烧出嗤得一声,白色融化的烛泪流淌下来,佩娘松开一直紧握的手,平静的把杨舒还有温度的尸体扶好躺在床上,低声对身边人道:“你们出去吧。”
乐无柳灵官派来的人还没来,没有瑕印,杨舒体内的灵物暂时无法收容,孤青点了点头,三人沉默的出去了,薛莲走在后面关上了房门,脚步还没走远,一声凄切的哭嚎从屋里传来,阿回的脚步微微顿了下,孤青的步子却依旧沉稳,手里拿着杨舒交托的东西,身后薛莲看他有些迟疑,拍了拍他的肩膀,“人世常情而已。”
阿回也只是迟疑了一下,又跟上了孤青,他只是,想起了金流城的江亭和王妍,情深伤人至深,何苦来哉。
发间仍旧娇艳的海棠,还带着露水,佩娘颤抖着手,摘了下来,换上白色的绢花,脱下身上的新衣,里面是早已换上的孝服,那一声哭嚎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安静的坐在床边,把杨舒的双手摆好,望着杨舒。
杨舒的脸上是平和的,嘴角微微翘起,知道最后一刻,他还是笑着的,跟着他的这些年,四处游历,有时候还要风餐露宿,可是这个人,总是不愿意的她吃苦,难走的路都被背着他,在外面的摘得果子都要自己先尝,怕她吃到酸的,睡觉的时候总是紧紧抱着她,她和杨舒相互扶持走过了二十几年,此刻心里,却是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