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异象早就惊动了其他人。江涟鸢是第一个赶过去的,却在半山腰被拦住了。
拦住他的人,便是当年那个冒着大火去救老树妖的女孩。八年时间,她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望着那个坦然露出满脸疤痕的姑娘,他再清楚不过她站在这里拦他的打算。无情的眉眼刺到他心上某一处,咬咬牙,提起剑上前撇下她。
“江涟鸢!”
女孩几步冲上来拖住他的手臂。
“小幺在上面……”他痛苦去扯开,“陶儿,你打不过我的,放我过去好吗?”
抱住他手臂的人忽然一愣,往后踉跄几步转而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江涟鸢啊江涟鸢,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但是,”她取出袖子里的匕首对准自己胸口,“我告诉你,你再往前走一步,就等着埋我的尸体吧!”
“陶儿!”
“别过来!”她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紧紧握住匕首大口大口地喘起了气,“我等这一天等了八年!八年,你看看我的脸。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戴面纱么?因为我的丑陋是面纱都遮不住的,哈哈哈哈……”
女孩癫狂般大笑起来,“五年前娘亲给我介绍一个老实的庄稼汉,自己丑成那样,还好意思见了我就跑。呵呵呵,若不是云惊蛰出生,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陶儿!我说过我会娶你!”
女孩根本不理会江涟鸢的话,死死盯着这个把“娶你”二字挂嘴边挂了八年的男人,“我又不是小女孩。你对我说这种话,不过是为了她。你们所有人都为了她,把我关地牢,断餐饭,不让我下山……她父亲害死了我爹,她娘把我娘害成废人,她又把我变成了废人!今天,我怎么也要借着这个机会与她同归于尽!”
“当年不是这样的……”
“别过来!别过来!”
江涟鸢每做出想过去的动作,这个女孩就会愈癫狂一分。他无力地放下双手,山顶上的闷雷一道比一道重。
深爱的人用自己的生命强迫他撇下视为亲妹妹的八岁女孩,这比剜去他的心脏还要痛苦!云惊蛰八岁这一年的雷劫,是当年师叔付出一定代价才占出来的结果。
这也是江涟鸢自她牙牙学语时就开始引导修习的原因,他不能保证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然而,纵使云惊蛰刻苦练习,灵根奇佳,一个八岁的孩子,又能如何应对老天爷降下的雷劫呢?
他深爱的人此刻还堵住了他的路。
八年来,这个女孩从不相信他的爱慕之言。江涟鸢拒绝掉其他所有女修的暧昧,无微不至地关心孤僻的丰与陶,绞尽脑汁想办法说服师父不再禁止师门内部通婚,等等。
丰与陶心里却始终只有恨。
山顶猛然传出一道巨大的撞击声穿透整片天地。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丰与陶大仇得报一般笑了。她一步步往后退去,扔掉了匕首,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又哭又笑。
云惊蛰死了!被雷劈死了!从此再也不用见这个摧毁她一生的罪魁祸首了!
她的脑海里只有这个想法,被她拦下的男人失魂落魄一般往山顶跑去。
耳边的风呼呼作响,山路崎岖漫长无比。双脚跑的快要飞离地面,抵达那片战斗之后凌乱场面时,他的身子直接飞扑到地上。
小幺满身鲜血,倒在草地上。紫电龙劈在肉体上残留的紫光还在侵蚀她每一处的伤口。
“小幺!小幺啊……”
用守元剑将紫电龙赶走的洛乾全身散架一般倒在地上,他呆呆地望着这个冲过来抱起云惊蛰嚎啕大哭的男人。
云惊蛰怎么会死呢?这一年的她才八岁,不可能死……
又赶来好几个人,当年那两个中年人只来了一位,当年的少年也已长大,其中一个俨然就是明霜……
中年人拎着痴傻发笑的女孩扔到云惊蛰旁边,少年明霜和其他师兄一起去分开江涟鸢。他们的大师兄江涟鸢满脸泪水,开始像个小孩一样恳求他们别分开他和小幺。
他的师弟却只听师父的话。
洛乾看到平日最为沉稳的大师兄变得如此狼狈模样,心里头不禁也跟着难受起来。下一幕他就看到中年人将一直发笑的女孩打晕,盘坐在两个女孩之间开始运功。
江涟鸢看到师父的举动,立即反应过来。“与陶!师父,师父,不要啊!求求你,取我的命来救小幺啊……师父……”而他的师弟齐心协力拖住了他,教他眼睁睁看着师父动用命格禁术,将丰与陶的命续到了云惊蛰身上……
当施展禁术转瞬白头的师父来到他面前时,身为大师兄的江涟鸢突然恨不起来了。
“你带着小幺往南走,遇河而缓,荒坟多留意。多行善事,绿岭缠腰,坤位啼血,震位回春,缘结归林……
丰与陶,还死不了。为师给她留了点生机,能否把握,还得靠她自己。
江涟鸢啊,不必执拗于红尘之事。各人自有个人命,只是,她们的命还是没法避免纠缠在一起啊。
为师,也没多长日子了,苏医门全靠你们了啊。你们要守住小幺,长大后,她不会让苏医门失望的,咳咳……”
“师父……呜呜呜……”
除了江涟鸢,其他弟子全都围到“老者”身边去了。
当这一片景象逐渐模糊之后,洛乾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守元剑悬在他旁边,洛乾能明显感受到它的悲伤。
周围的景象快速变化起来,看的他一阵晕眩。再次清明时,他正站在一条泥泞山路上。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江哥哥,这真的能救回来吗?”
惊喜回头,看到满脸胡茬的江涟鸢横抱着一个衣衫破烂、奄奄一息的少年,身旁那个矮小的女孩,赫然就是雷劫生还的云惊蛰。师兄妹看上去都消瘦了许多。
洛乾跟着他们进了一片林子。他慢慢意识到,与其说这是云惊蛰的回忆,不如说是江涟鸢的记忆——或者说这是剑灵传给他的。
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已经发生的事情,洛乾却时时刻刻能感受到江涟鸢的痛苦、挣扎。
江涟鸢救下了一个少年。这是个性情古怪的少年。
病情治愈之后,他开口就是要去找娘。洛乾一听就皱起了眉,几天来什么话也不说,别人大费周折将他治好,他却一句感谢也不会说?
不过江涟鸢可以说是脾性相当好的男人。
他不急不慢给少年倒满汤药,“我说过的,你娘现在安顿在我朋友家里,你不用担心。你先得把身子完全养好。”
少年瞪着乌黑的眼睛,又沉默了。
江涟鸢吹了吹汤药的热气,把碗呈到少年面前,“你想不想以后能保护好自己娘亲?”
“想。”
洛乾坐在屋子里,心里暗自腹诽道,这小子真是惜字如金。
又见江涟鸢继续道:“那你可以跟着我们学功夫啊!”
“可我想去找我娘。”
听到少年这样的回话,洛乾差点笑喷。这孩子是有多想找娘?一个学艺的大好机会白给都不要。
“你不学点功夫,找到你娘也只能看着娘被欺负啊。”
少年沉默了。
“以后娶媳妇了,你也保护不了啊。”
少年蹙起了眉头。
“你跟我在山上学几个月,学好了再下山。你放心吧,我会帮你带书信,平日里就跟小幺一起练吧。”
江涟鸢话音刚落,云惊蛰就从屋外跑进来,奶声奶气喊道:“我!不!要!他笨死了。”
少年抬起头,愣愣地盯着云惊蛰。
“师兄,他根本就不能修炼。”
虽然云惊蛰极力反抗,江涟鸢还是软硬兼施让她答应了。不过,少年在听到被说笨之后,又变得缄默不言。
接下来几日他跟云惊蛰一起练习打坐,背诵口诀,跑山路,等等,基本上不会跟她有过多的交流。
云惊蛰嘴上嫌弃他笨,可是若没人跟她聊天,她就会憋得慌。她没忍住尝试好几次与这个古怪的少年沟通,对方总是在坚持反复训练。
这一天的学习已经完成了,那个少年借着黄昏最后的光线依旧在读书。她喊了好几次,终于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少年的名字。
“喂!你怎么不把名字告诉我们?”
少年看向她,一脸迷惑。
这迷惑的表情倒给洛乾一种熟悉的感觉。这些日子,他一直默默待在他们身边。他总觉得,这个少年有些眼熟……
“你叫什么名字?”云惊蛰又问了一次。
少年板起脸,认真地没有回答她:“你先说你的名字。”
“凭什么?”
“长幼有序,你比我小了将近五岁;再者,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必须要先介绍自己,才算是礼尚往来。”
云惊蛰瞪着一双桃花眼,鼓起腮帮子,显然有些恼火。“算了,不跟你计较。喂,你记住了,本姑娘叫云惊蛰。黑云的云,惊蛰的惊蛰。不过,你可以叫我小幺,这是我的小名。”
少年微微一笑,彬彬有礼道:“我叫吴乾,不过几年前被爹赶出家门后,我娘就把我的姓改成了她的姓。现在,我叫洛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