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劫之后的幼年云惊蛰变得比以往暴躁了许多。江涟鸢每天督促她练习清心功,带来的效果反而是使云惊蛰提前步入叛逆少年的时光。
他们暂居的山林小屋本就漏雨,在一次云惊蛰练清心功练到躁郁后惨遭毒手,差点被她掀掉屋顶。
那是江涟鸢第一次骂她。大动肝火的他把云惊蛰的东西都扔到屋外,自己下山购置米粮去了。
洛乾看见那个少年默默替他们收拾屋子,笨拙地修起了屋子。旁观这一切的他,逐渐回想起了十三岁那年几个月的空白。
那一年,他曾经问过母亲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被告知是摔伤了脑袋,不太记事了。直到现在,进入关于云惊蛰过往的梦境里,他在这里看见了十三岁的自己。
十三岁的少年喜欢沉默寡言。那年惹上一场重病,流浪为生的母子俩身无分文,不被医馆接受。绝望的母亲将奄奄一息的儿子带去乱葬岗准备刨坑埋掉,却偶遇了一对兄妹。
洛乾完全想起了当年的事。江师兄将他的母亲安置在栖霞山下,带着他在栖霞山里练功,并把自己的守元剑借给他练。
后来跟随杨叔学艺,其他人都惊讶于他扎实的基本功。
奈何少年资质愚钝,基本功再如何扎实,修为始终不能进阶半分。
时隔多年,穿梭时间,重新目睹旧事的发生。
这时的幼年云惊蛰蹲在大树下生闷气,少年洛乾一个人默默收拾好了一切。
洛乾想起当年就是从这以后,幼年云惊蛰才与他亲近了一点。
时间飞逝,来到少年洛乾离开栖霞山的日子。两个孩子站在屋外依依惜别,江涟鸢给洛乾收拾好包裹交到他手里。
“恩人大哥哥,母亲说,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不过我们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连这块玉玦,当铺老板都说不是什么值钱的,”少年摸出随身收藏的绸包,从里面取出一块玉玦,“但还是希望你们能收下。将来有一天若是能再见,小生一定不会忘记……今日救命之恩!”
幼年云惊蛰笑了笑,双眼弯如新月,“江哥哥说你就要忘记了。下了山,你就忘记了。”
“昂,为什么?”
“怕我不专心练功,所以你必须忘记我们。”
少年洛乾似懂非懂,可心里还是不愿的。在看到恩人收下自己的玉玦后,他最终还是不舍地离开了栖霞山。
他以为,女孩是希望他忘记这些事,没想到的是,江涟鸢在他身上悄悄施加的封印确实能让他暂时忘记栖霞山的一切。
幼年云惊蛰对这个傻乎乎的少年并没有太多特别的感觉,只是这些日子里,从他身上学到了坚持。
资质如此愚钝的人都没有气馁,她更不该为枯燥的功法而发怒。
洛乾注意到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他知道,场景要变化了。正在猜测是否会跳到云惊蛰为江涟鸢之死难过时,若有若无的对话飘过来。
“小幺,你记得要保护好这个小哥哥。”
“我一个小孩子干嘛要去保护他?”
“以后你就懂了,总有一天,我们会把玉玦还给他。”
“可是他跟着自己的娘亲到处流浪,谁知道他以后会去哪呢?”
“不会了,很快,他的母亲就会在这一带遇见一个托付终身的男人。知道么小幺,他改变了你的运势,你也给他的人生带来了转折……”
……
一座飞檐斗拱的高楼浮现在他面前,牌匾上刻着“江都客栈”四个大字。置身于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一人能看到他。
洛乾穿过人群,果然看到河边与炼尸打斗的云惊蛰。这是他来到江都灵界的第一天就遇到的事。
云惊蛰与炼尸打斗一会,应该会有木掌柜出手相助的。
洛乾并不着急,他看到了“自己”正在与明霜对话。余光里瞥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他马上跟了过去。
“你是甚么人!”
这个浓重的南方口音吓了他一跳,转而看到墙边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戴斗笠的男子与后来被他一棍子敲死的老嵅。
另外一个被他们抵在墙角戴着面纱的黑衣人开口了,“云惊蛰可不是好对付的,你们居然想直接过去?”
“哈哈哈哈,我当是谁,原来是小爷当天还没操完跌丑女人!”
老嵅也跟着一脸痞笑,“嘿嘿嘿,那男跌为救你而死,你今天又主动送上门来?”
黑衣人往墙边贴紧了,冷冷道:“你们不如好好考虑自己的安危吧!我告诉你们,你们现在过去,肯定会被另一个男的抓到。还不如先从那个傻小子身上下手。”她指向人群中两个年轻男子的身影。
洛乾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这个黑衣女人指的——就是当日的“自己”与杨浦归!
……
本事不大,惹事的本领却不小。他记得这是杨浦归议论云惊蛰的一句话。
画面一转,周围的人群变成古朴的书房,一个有些面熟的中年男人正悠闲地端坐着。
儒生打扮的男子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个黑衣面纱女人。
木诚安把人带进来后一脸嫌弃地对中年男人说道:“掌柜的,她有事找你。”随后就躲瘟神般离开了书房。
洛乾可以肯定这个女人就是当年雷劫后给云惊蛰续命的丰与陶。
女人一开口就是云惊蛰。“那丫头有两下子,掌柜的肯定头疼吧。”
“奇怪,我与她无冤无仇,为何会头疼?”木掌柜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女人,“诚安救下你,好像做的不是一件好事啊。”
“据我所知,云惊蛰打算在八月十五驱魂。”
“是啊,为了救师兄。”
“你难道对她用来驱魂的东西不感兴趣么?”
木掌柜静静地看着她。
“那可不是一般的东西,况且,你忍心看着一具上等的炼尸被她毁掉?”
木掌柜被说动了。当天,他刻意带人以冠冕堂皇的理由破坏了云惊蛰的驱魂仪式。意外的是,遭到反噬最严重的不是云惊蛰,而是一个命硬的普通男子。
木原真从没见过这个男子,根本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本想赔点钱了事,却在黑衣女人的说服下献出续命丹救了他一命。
因为他看出了云惊蛰对这个普通男子很上心。
“续命丹维持这个男人十三天的生命,届时我会让诚安和一个属下护送他们去竹林宗。”
“一定要把那个东西拿到!”丰与陶眼里的恨意从没消减过,旋即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当然,掌柜一来拿了宝物,二来除掉一个绊脚石,宏图大业的施展指日可待!”
木掌柜呵呵一笑,“肯定可以!就算拿不到,云惊蛰这次也别想活着回来。竹林宗的琼玉池疗法实际上就是自损八千来治疗别人,倘若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么她一定会牺牲自己的。只要在归途中……”布满沧桑的老脸抖了抖,扯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掌柜的人办事就是牢靠。”
知道一切的他顿时心如刀割。原来竹林宗坎坷的行程,实际上是木掌柜与丰与陶在书房里酝酿出的阴谋诡计。
一个个画面突然裂成无数碎片,像冲天海浪一般朝他倒下。守元剑闻声而动飞过去挡在他面前,隐隐约约间他听到了一个遥远的呼唤:
“洛乾,洛乾……”
……
梦醒。
一池清水浮上许多黑漆漆的凝固物,池中的青年男人猛地睁眼就跳上了岸。
“哇!”
咚!
引灵阵的龙头机关一齐震开,那个弱小的女孩吐出一滩血后就此倒在地上。
他扑过去扶起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大雨倾盆而至,披上衣裳后,洛乾不顾命一般抱着云惊蛰狂奔下山。
他痊愈了,她却陷入了生死关。
竹林宗那位女弟子一直守在山下。大雨天气里站在茂密的树林里,基本不会被淋到。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果然看到衣衫不整的男子下了山,怀里抱着那个性命垂危的女孩。
其实这样的场景,她早就能料到。
“求求你……”
“不救。你们快点下山,赶紧送出江都灵界她还能投胎转世。”
女弟子此时只想快点送走这些人,这样就不会错过饭点。别人的生离死别与她又有何关?她冷漠地注视青年在大雨中飞奔离去的背影,从没想过将来还会重逢他们。
命运是缠绕成团的结。有人说,你这辈子遇见的人、经历的事都是已经安排好了的。
命运是等待打开的箱子。你的选择可以是自己打开,可以是给别人打开,也可以是装上坚固的锁不让任何人打开。
但无论经历多少浮沉,人们还是会对新鲜的事物抱有期待。就像新的一天,新的一月,新的一年。这个新旧交替的时辰就会变得特别有意义。
那么对洛乾来说,他的新旧交替就是江浦边上与这个小丫头的重逢。
他曾经从不发誓一定要去做到什么,比如多少天一定要学会什么,多少天一定要学会什么功法。
现在他还是不会给老天爷发誓。他只在心底对着不省人事的女孩许下承诺:血债血偿!
周围那一张张虚伪的面具等待他去撕开,潜藏的各种危险伺机而动,随时准备将他吞噬。
罪不在己,怀璧之罪!可是如今的他岂会谦让?
身边护送他回江都的刘菜根时时刻刻“关心”云惊蛰的生死,下落不明的玉玦即将浮出水面。
按兵不动,不是忍气吞声。
如泣如诉的秋雨从不怜悯世人,顽强抵抗的生命更不会就此偃旗息鼓。
一个雨水滴答的早晨,女孩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