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我、我、没提前准备。”
满桌子人都看着他，程穆恨不得把脸埋到碗里。
程崧岳惊讶：“你一个高材生，当众道个歉, 还需要提前准备？”
程穆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一下被触动到了。
“道歉就道歉, 没什么可怕的。”
孙桂花补一句, “正好道完歉, 我也宣布一点事情。”
程穆手抖了一下，但很坚决的没跟孙桂花求饶。
他梗着脖子, “你别后悔, 以后出了任何事，别想着求我帮忙。”
孙桂花：“怎么说的好像以前指望过你似的。”
程穆噎了一下。
陆玲玲全程没说话, 只恨恨的盯着梁芷, 眼神像是淬了毒。
心里觉得梁芷怎么这么会勾搭男人？
见过下贱的, 没见过这么下贱的。
也是, 她但凡要点脸面，就不会以前当过弟弟的对象，现在又成了哥哥的妻子了！
梁芷伸手拿了一个包子，敏锐察觉到陆玲玲目光不善, 无语道, “看什么看，再看, 小心我拿筷子戳你！”
她拿着筷子, 比划了好几下，大有再敢瞪我, 我就叫你双目失明的意思。
陆玲玲瑟缩一下，忿忿别开目光。
孙桂花可不惯她毛病：“不想吃就走，对嫂子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
当着众人的面, 被婆婆急赤白脸说了一句，陆玲玲眼睛一下红了。xizu.org 柚子小说网
“不吃就不吃，谁稀罕吃你们家的饭！”
她下了桌子，扭头往外走。
见程穆还坐着，“你走不走？不走，就别走了。”
程穆其实也没什么心情吃饭，放下筷子追出去，“我也不吃了。”
两人一走，空气都清新不少。
其余人，该吃吃、该喝喝，丝毫不受影响。
孙桂花说了自己打算跟程穆断绝关系的事，不止梁芷，程崧岳都惊讶了。
“妈，其实你不必这样……”
孙桂花摆摆手：“崧岳，你爸走的时候，我总想着程穆会回来的，知道家里出了事，不管在忙什么，也一定会赶回来。可他没有，都说养儿防老，这样的儿子，我真不知道要来做什么……”
她不是突然起意，而是一点点被寒了心。
程穆不是不明白，他只是太自私了，心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
程崧岳一反常态，“妈，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梁芷诧异看他。
程崧岳没有解释什么，仍旧叫孙桂花再考虑考虑。
孙桂花却铁了心，“不用再劝了，妈心里有数。”
打谷场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不少人。
梁芷和程崧岳站在一块儿，看见他们，钱淑芬也领着孩子们过来了。
钱淑芬：“大队长说有事要说，啥事啊？”
孙桂花凑过去，在她耳朵边说了几句。
“真的？”钱淑芬很意外。
现在都两家人并成一家了，孙桂花还想着要给女儿一个交代，是真难得。
她交代梁芷，“以后要好好和你婆婆相处，对她要跟对我一样。”
梁芷一边挽着一个妈，重重点头。
队员们来的差不多了，大队长没上前说话，倒是程穆去了。
来之前，他做好了心里准备，既然不把这个流程走完，就无法迁户口，那就硬着头皮走完流程好了。
反正，他马上搬走，用不着在意别人怎么看他。
心里建设的很好，可他刚站过去，腿肚子就在发抖。
底下乌压压風雨文学话的声音，到了他这边变成了一阵“嗡嗡”声。
程穆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却总觉得他们在议论自己。
赵爱国看他半天不吭气，嫌弃道：“程穆同志主动找到我，说有些话想当众告诉大家，不过，看样子他现在应该没这勇气了。”
“实在不行就算了？大家伙儿都忙，没人愿意把时间耗在这儿。”
“是啊，不说就下去吧，俺还回家做饭呢！”
“我家鸡都没喂，这么吭哧吭哧的，不是耽搁人吗？”
“程穆想说啥啊，他是不是大学生啊，扭扭捏捏跟个姑娘家一样。”
“他脸上咋回事啊，青一块紫一块的，给人揍惨了吧？”
程穆憋着一股气，他不能什么都不说，要尽快把户口迁出去，然后远离这个野蛮的，完全没人理解他的地方。
他闭了闭眼，努力扬起声音。
“……抱歉，耽搁大家时间了，我站在这里不是想说什么，而是想跟梁芷道歉。队上之前的流言，全都是我传的。梁芷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家，却被我污蔑了，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说，我做的不对，请求你的原谅……”
人群中的嗡嗡声，忽然变大了，程穆的话好像一滴水，落入了油锅，一下炸锅了。
“啥，以前传梁芷坏话的人是程穆？”
“你动动脑子，那些事私密的很，不是程穆，谁知道？”
“对哦，他想干啥？”
“还不是想要萝卜，也想要白菜。”
陆玲玲也在人群中站着呢，她不明白为什么程穆忽然要跟梁芷道歉。
“大娘，我能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她忍着气，随手逮着一个大娘问。
张婶一看问话的人是陆玲玲，张开的嘴巴又合上了。
边上柳嫂子插嘴道：“这你还不清楚吗？你知道程穆和梁芷谈了多久对象不？”
“多久？”
柳嫂子：“好多年呢吧，上大学之前，就说这两人板上钉钉要结婚，后来不是跟你结婚了么？”一脸你自己结的婚，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陆玲玲又气又恼，她之前真不知道。
“哎，你怀着孩子呢，别生气。”
陆玲玲还来不及感动，柳嫂子又说话了，“那程穆还编造梁芷的流言呢，说的可难听了，你说他为啥不想梁芷重新找个好人家？你跟程穆结婚的时候，程穆爸都快死了，他怎么就不想着带着你回来看看他爸？”
柳嫂子说完，周围人都一脸“看看你嫁了个什么畜生”的表情。
陆玲玲的世界观完全崩塌了。
为什么她认识的程穆的样子，和眼前这个站在前面道歉的程穆一点也不一样？
到底哪个程穆是真，哪个程穆是假？
她肚子都大了，现在想退货也已经来不及了吧？
虽然只有一瞬间，陆玲玲却想了很多。
她这一辈子遭受的打击，都没有这几天加起来多。
前面程穆还在说话，她已经没有脸再待下去……
程穆终于把原来说好要说的话全都说完了。
他站在原地，底下的嗡嗡声臊的他脸色通红。
幸好他脸上青青紫紫的，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来。
“大队长，我说完了。”程穆眼巴巴看着赵爱国，希望他能给自己解围。
赵爱国翻了个白眼，“这件事情大家一定要当个教训，以后，我不希望我们大队传一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这对男同志来说还好一些，对女同志就是致命的打击。”
程穆这下不止脸红，浑身开始发烫，整个人像一只煮熟的虾子，不停承受大家鄙夷的目光。
明明身上穿着衣服，www.youxs.org，被扒开来晒的错觉。
梁芷终于出了一口气！
程穆这就觉得受不了了，可在他没有解释清楚之前，遭受这种目光的人一直是她。
上辈子更是因为这个人的污蔑，不得不草草嫁人……
何况程穆并不是发自内心愧疚，要不是为了迁户口，绝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正巧，大家都在，我也有句话想说。”人群里孙桂花忽然开口。
“以前我家日子有多难，我相信同一个大队的同志们都看在眼里。老头子走的那几天，我真想过干脆也跟着老头子一起去了算了……我每天掰着手指头数，想儿子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等儿子回来了，这些问题都有了解决的办法。程穆他聪明啊，懂得多，比我这个乡下婆子见识更广，主意也多……可他没有想过要回来，一直到老头子都下葬了，也没有回来……”
孙桂花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也还是昏暗的，不敢再回首重新走一遭。
现在，程穆回来了，他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错，没有想过她和老头子。
“我想来想去还是想跟程穆断绝关系，以后，他在城里过的日子再好，我不会主动凑过去。以后我老了，死了，也用不着他给我上香。”
“老嫂子，你可要考虑清楚，养个儿子不容易！”
“可不是，程穆都这么大了，眼看着就能给你养老……”
孙桂花很坚决：“病的都快死了，他都不晓得要回来，还能指望她什么？”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重考量。
崧岳眼看着前途无限，孙桂花不想叫大儿子被程穆拖累了。
总之，能在这个当口，脱离了关系，也算是件好事。
理智上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心里却不是不难受。
程穆本来以为自己会不在乎的，但那些话还是像刀子一样，狠狠的捅在了他的心口。
二十四年的感情，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但已经在被人看笑话了，难道还想让他们看更多笑话吗？
“行，你自己说的，别后悔。以后，你发生任何事情，都跟我无关。”
程穆鼻子一酸，狠狠把自己眼泪擦干净，等把户口迁出去，他就和这里彻彻底底没关系了。
孙桂花强忍难受：“你放心，我绝不后悔。”
……
大队长家里，程穆等着赵爱国给他盖章，他还把答应给梁芷的钱全带来了，一次性付清楚。
倒不是他这个人有多讲信用，而是不想再和梁芷有任何牵扯。
赵爱国也很爽快，虽然不是很看得上程穆，却没有在这事上为难他。
两边都确认没有问题以后，正式给程穆盖了章。
“程穆，出了咱们三河大队，以后的路要自己走好。”
“大队长，你放心，我好不会让三河大队沾一点好处。我坏，要饭也要不到这里。”
“你这孩子，我哪儿是这个意思？”
程穆却不想再听任何，他把盖好章的纸认认真真叠好，收进裤兜。
没再看任何人，闷头从大队长家离开。
从今往后，他是他，三河大队是三河大队。
幸好城里的工作已经落定，回去就找陆玲玲，把户口挂在棉纺厂。
想到陆玲玲，程穆才发现好一会儿没看见陆玲玲了。
他找了一圈，也都没找到陆玲玲的影子。
问了好几个人，大家伙儿都不想搭理他，最后还是张婶提醒一句。
“你道歉的时候还在呢，后来确实不知道去哪儿了。”
程穆心里咯噔一声，从程家门口推了自行车就走。
明明看见孙桂花了，却再不肯跟她说话。
孙桂花有所预料，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小芷，晚上吃饭不用叫我了，你和崧岳两人吃吧。妈不饿，等饿了自己就出来吃了。”
梁芷和程崧岳一起宽慰劝导好几句。
孙桂花都表示知道了，但还需要点时间，自己消化消化。
见她没精打采的进了屋，梁芷和程崧岳都有些沉默。
梁芷：“我晚上做一些甜点的粥，妈会不会喜欢？”
程崧岳去了厨房，看见还有之前做豆沙剩下来的红豆。
“做吧，就做红豆粥，给妈的那碗多放点白糖。”
梁芷诧异望过去。
程崧岳把红豆洗干净，泡在水里，“妈很喜欢吃甜的，只是她每次都把自己那份，留给我。”
梁芷眉头微动，“程穆他以前总说，妈对你比对他好。”
还以为程崧岳会反驳，没想到他竟大方承认了，“是对我比对他好，好很多。”
“啊……”梁芷眉头拧起来。
程崧岳见了，淡淡一笑，“以后吧，以后告诉你。”
“好。”
陆玲玲凭着一股怒气，自己从大队出来了。
不过她毕竟肚子大了，没走都就就觉得很累，脚步也变得越来越慢。
越是了解程穆，她越是知道当初自己眼睛有多瞎，怎么会千挑万选，选了那么个家伙。
可即便自己找错了人，也是不愿意叫别人看了笑话的。
再说父母因为妹妹的事，本来就对她有意见……
陆玲玲左思右想，准备去张勇家修整修整。
顺便看看附近大队，有没有陆婷婷的消息。
也是她运气好，没走多远都碰到一辆牛车，老大爷看她一个女人挺着肚子不容易，问她要不要上来，他可以拉她一程。
换做平时，陆玲玲是绝不会答应的。
这回倒是没多犹豫。
她捏着鼻子上了牛车，虽然觉得周围臭烘烘的，肚子确实舒服了很多。
陆玲玲看着自己高耸的肚皮，有些欲哭无泪，早知道程穆是什么样的人就好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骑虎难下。
老人把陆玲玲送到了张勇家附近。
下车的时候，陆玲玲给了对方五毛钱。
“不用给钱，同志……”
陆玲玲不理他，直接找人打听张勇家的位置。
老人默默把钱塞进裤兜，确定五毛钱好好地放在里面呢，脸上露出一个笑。
张勇母亲住的房子，也是乡下的自建房。
不过，是青砖瓦房，远远望过来，至少是干净整洁的。
听说，自从张勇当了供销社经理以后，在镇上也有一套房产。
陆玲玲过来敲门，手指扣了好几下，都没人来开。
总不至于，带着老娘搬到镇上去了吧？
她犹豫要不要转道回去，门“吱呀”一声开了，陆婷婷站在门内，和姐姐大眼瞪小眼。
“你来干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陆玲玲只觉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陆婷婷失踪之后，她第一时间就问了张勇，张勇当时怎么说的来着？说没见过，不清楚。
那现在这个活生生站在她眼前的人是谁？！
不止进了张勇家，还以女主人的姿态自居。
陆婷婷有些不自在：“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我又不是故意来张勇家里找他的？我、我……不对啊，你怎么这么狼狈？程穆呢，他怎么没跟着一起？叫你一个人出门，也能放心！”
陆玲玲一个字也不想说，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心里的怒气早就到达顶点了。
“你、你跟我回去……爸妈都在家等你。”
陆婷婷坚定摇头：“我不去，倒是你，姐，你看看你自己这幅样子，快跟我进来，我弄点吃的给你，再放点热水给你泡个澡……”
陆玲玲正要拒绝，张婆子从屋里出来了，“婷婷，你跟谁在门口说话呢！”
“婶子，是我姐。”陆婷婷扬声喊了一句，然后拉着陆玲玲往里走。
张婆子堆起笑脸，打量这对姐妹。
陆玲玲陆婷婷长得挺相似的，鼻子、眼睛，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算顶顶漂亮，但比乡下那些歪瓜俩枣强上不少，反正陆婷婷来了以后，左邻右舍都夸她漂亮，说张勇有福气，这么久没结婚，一找就找了个城里人。
张婆子听了，心里别提多熨帖了。
对陆婷婷态度非常好，要吃面就揉面给她吃，要吃饭就闷白花花的大米饭。
“姐，婶子对我可好了，比妈对我还好。你想吃什么，我叫婶子给你做？”
陆玲玲心说你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偏偏张婆子还附和，“是啊，就鸡蛋面吧？我看婷婷挺喜欢吃鸡蛋面的，婶子也给你去下一碗……”
张婆子围裙一系，进了厨房。
陆玲玲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姐，你就让婶子去呗，她人可好了。”
“……”
陆玲玲是真的心累。
妹妹怎么就不懂，她现在对你好，不是真的对你好，是图你厂长家小姐的身份！
换个人，张婆子能这么客气？
一个揪着女老师头发，敢于在学校里撒泼的人，凭什么在你面前服服帖帖。
陆婷婷：“姐，我给你水放好了，赶紧过来洗。”
陆玲玲浑身难受，身体难受，心里更难受。
算了，先去洗澡，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她有预感，妹妹应很难从张勇家这个坑里爬出来了。
张婆子手脚很快，陆玲玲洗个澡的功夫，鸡蛋面就得了。
不是平时那样水煮的，是用油炒的，每一碗上面都卧了一个黄澄澄的鸡蛋，油水足足的。
“姐，你尝尝，真的很好吃。晚上，你要想吃，还叫婶子给咱做。”
陆婷婷说的很开心，陆玲玲却注意到张婆子脸色微变。
她心里叹气，现在没结婚还好，等以后，她这个傻妹妹就惨了。
饭后，趁着张婆子去洗碗，陆玲玲小声问妹妹。
“你老实跟我说，你和张勇睡了没？”
陆婷婷顿时羞愤难当，“姐，你说什么呢？我、我又不是你。”
陆玲玲脸色一僵，“总之，没有就好。赶紧跟我回家，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我不走！要走你自己走！”陆婷婷大声吼了一句。
顿时觉得自己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就不应该对陆玲玲心软，叫她饿死在外头好了。
一时间，陆玲玲一个头两个大。
程崧岳这次回来的时间不会很长。
他是请了探亲假回来的，后面结婚，又把婚假给请了。
但他顶多再在这边呆十几天，就要回去报道了。
“申请随军的事，肯定没问题。就是安排住处得一段时间……”
程崧岳其实想这次回去就把，孙桂花和梁芷带上。
也免得他在那边，还要忧心她们好不好，有没有人上门找她们麻烦之类。
梁芷听了却大松一口气。
她还不习惯和程崧岳太亲近，正好分开一段时间，让彼此适应适应。
“没事，崧岳哥，你先去忙你的事情，我和妈在乡下，别提多好……我是说，我们挺好的。”
程崧岳：呵呵，看出来了。
“小芷，你这思想不对啊，我们现在是夫妻了。”
梁芷闷头做饭，拒绝回答。
正好大队上牛会计还没好，她还能再帮一阵子忙，等他们走，牛会计总好了吧？
程崧岳哼一声，偏又拿她没办法。
最后，捏了一把梁芷的脸，这件事算是揭了过去。
程穆离开了几天了，孙桂花渐渐有些缓过劲儿来。
看见两人打闹，脸上也有了笑模样，越发觉得这桩婚事好。
崧岳从小到大很稳重，少又这么跳脱的时候，孙桂花倒是希望他少背些担子，就这么和梁芷高高兴兴的多好。
梁芷和程崧岳从没在一起配合做过饭，但两人像是天生有默契一样，许多时候不需要梁芷说，一个眼神递过去，程崧岳就知道她要什么。
还没来得及欣喜于这个发现，梁芷就听见梁辉匆匆跑来，焦急的喊叫声。
“小辉，出什么事了？”
程崧岳步子大，先梁芷一步到了院子。
“姐夫，妈叫我来跟你借自行车……”梁辉眼睛红通通的，膝盖上好多泥，看着像是摔过跤。
梁芷急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是妈还是小蓉？”
“姐，我二姐，她眼睛肿起了好大一个包，赤脚大夫说是啥敏……反正，肿的很厉害，二姐说痒的很，眼睛都闭不起来……”
梁辉说着想起梁蓉的惨样都要哭了。
明明前几天人还好好的，才一会儿没见，两只眼睛肿的像核桃，吓死个人。
梁芷反倒镇定下来：“自行车你骑过去，载着小蓉先去医院看看，我——”
程崧岳：“我跟他去！小芷你呆在家，等我消息。我去大队长家，再借一辆自行车。我脚程快，你跑起来都赶不上我。”
梁芷：“好，你们先去，我把家里安顿好就来。”
梁辉一下有了主心骨，重重点了头。
程崧岳个高腿长，三两句话的功夫，人已经出了院子。
梁辉刚开始骑着自行车，都没程崧岳走路快。
但他骑了一阵，倒是能超过去了。
梁芷叹口气，“妈，本来想做饭给你吃的……”
孙桂花摆手，“我自己来，估摸着淑芬也没心情做饭，我多弄些，大家一块儿吃。”
“谢谢妈。”
“一家人道什么谢？赶紧去看看淑芬，这里有我呢！”
梁芷围裙一摘，出了门。
孙桂花看着她脚步匆匆的样子，轻轻叹口气。
小蓉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梁芷到的时候，钱淑芬一面给小女儿收拾东西，一面抹眼泪。
看见梁芷过来，连忙把眼泪擦干净。
“怎么过来了？你婆婆那边不用你帮忙？”
“妈，我婆婆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她忙着张罗饭菜呢，叫你和弟弟一起过去吃……”
钱淑芬安慰的拍拍女儿的手。
别的不说，这门亲事没结错。
梁芷坐在钱淑芬旁边：“小蓉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
钱淑芬苦笑着摇头，“你没看见，小蓉左边那只眼睛完完全全肿起来了，肿的眼皮外翻，我头一次见，差点被吓死……小蓉从小爱美，要是能治好还成，要是治不好……”
她算是个坚强的人了，说起来还是忍不住想哭。
女儿家要是脸上有点什么，往后说人家都难。
好容易把梁芷的事解决了，怎么梁蓉又出了事？
“妈，你确定在左边？”
钱淑芬点点头，“怎么？有什么不对？”
“没、没什么。”
梁芷嘴上这么说，一瞬间却有一种怎么样都无法逃脱命运的感觉。
可她明明和程崧岳结婚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梁芷不信邪，努力找回理智。
“小蓉是什么时候出的事？在学校？出事的时候，有同学在身边吗？”
弟弟妹妹都是初三的学生，钱淑芬是打定主意想叫两个孩子继续往下念的，初三尤其关键。
所以，两人将将参加完姐姐的婚礼，很快返校。
钱淑芬叹口气，有点认命的意思，“有同学在身边，人还不少，简直的当着大家伙儿的面……”
“怎么回事，详细说说。”
“教小蓉的老师是个年轻的女老师，叫刘冬。梁辉说年纪跟你差不多大……平时对学生很严，男学生还好，对女学生非常严格……小蓉也没犯什么大错，只是课间跟同学讨论问题声音太大了……那女老师直接两个粉笔头丢过去……一个粉笔擦着小蓉的头皮落在了地上，另一个正正砸中了她的眼睛……”
钱淑芬真是有苦没处说。
要是同学之间闹别扭，把小蓉的眼睛弄成这样，她绝对会找到学校，问别人要个交代。
偏偏做这事儿的是老师。
现在的人对老师有绝对迷信。
老师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一个孩子，要是受了老师针对，反而要想想是不是自己的原因，老师为什么针对你，不针对别人。
可伤了眼睛的事，不比挨手板、受两个巴掌。
弄个不好要影响一辈子的。
梁芷镇定地帮着收拾好洗漱用品。
“我们先去看看小蓉的情况，学校那边，肯定要给个说法的。”
涉事老师刘冬，这会儿正因为一个女同学回答不出问题，上去就是两个巴掌。
“啪啪”两下，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女同学木木的站着，连哭都不敢大声。
刘冬：“平时叫你们上课竖起耳朵听，你们就是这么竖起耳朵听的？一模一样的题目，是不是以前做过？现在再做一遍还是错！我看你们别读书了，去挑粪、种地，干什么不比这强？”
“李强，你来回答这题。”
李强站起来，也不会。
和那女同学一南一北，站在教室里头。
刘冬扫他一眼叹气，“之前教你们的，是不是全忘光了？行了，我再说最后一遍，要还不会，别怪我发火……来，大家看题目，已知AB是一条直线……”
……
下课，刘冬回到办公室。
“这些学生们，整天不知道想什么，尤其是女同学，不是大声说话，就是什么都记不住……”
教物理的王老师也是个女老师，闻言看她一眼。
“刘冬老师，我教你们班物理的时候，倒是觉得有几个女生学的挺不错。对了，你们班梁蓉……听说眼睛受伤了，到底怎么回事？有去看望过吗？”
“嗐，有什么好看望的。女孩子娇气，以前拿粉笔头丢过多少人，都没事，偏偏这个女孩子不行。好了，王老师，我还要去别的班上课，先走了。”
刘冬老师人很瘦削，下巴尖尖，喜欢穿布拉吉。
以前只觉得她不好相处，倒是没想到对学生这么刻薄。
王老师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叹气。
梁蓉成绩不错，原本还觉得这次中考肯定没问题，少说也能上个高中吧。
唉，这事一出，孩子还能不能重回学校都难说。
“行了，王老师，知道你心疼孩子，但刘冬老师的事，咱还是、还是别插手比较好。”
别人不知道刘冬的性子，他们几个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待了许多年，能不知道？
跟别的老师靠自己正儿八经走正道进来的不一样，刘冬老师靠的是背景。
不过也没人知道刘冬老师后头站着谁，只知道她在学校特别嚣张。
一年到头，砸粉笔头、弄伤学生的事情不少，最后还都不了了之了。
只能说，刘老师后台太硬，一般人惹不起。
王老师叹口气，“那孩子，成绩挺不错的……”
办公室里几个老师对了一下眼神，谁都没再说什么。
学校里能沉得下心念书，成绩还拔尖的能有几个？只能说梁蓉运道不好。
王老师收拾好教案，摇摇头，去教室上课去了。
刘冬远远看见王老师，嗤笑一声，她知道学历高的正儿八经进来的老师，都看不上她。
但那又怎么样？她就是有本事在学校立足。
医院里，梁芷带着钱淑芬赶到的时候，梁蓉已经转去病房了。
原本挺有朝气的小姑娘，这会儿躺在病床上，蔫哒哒的、浑身没劲儿似的靠着，不动、也不说话。梁辉逗了她半天，她一个字的都没说。
被纱布裹着的那只眼睛，不知道上了什么药水，在脸上留下了灰褐色的印记。
梁蓉一看见梁芷就想哭，刚闷闷喊了声姐，梁辉着急劝道。
“不能哭的，医生不是说了，眼泪会把药物冲走，对眼睛不好。”
梁芷坐在床边也跟着劝，和钱淑芬一起说些高兴的话，努力哄梁蓉开心。
可梁蓉始终闷闷的，虽然没再哭，但真的很难高兴到哪儿去。
梁芷把梁辉拽出来，“医生有说什么吗？小蓉的视力会不会受影响？”
“说是冲洗的还算及时，但是医生也没法保证，一切要等几天之后，拆了纱布再看。”
梁辉低着头，狠狠跺了一下脚。
“那个老师……到现在没来过。我就想知道，她是没想起来问一问，还是想叫咱家自认倒霉？！二姐的眼睛要是毁了，我跟她拼命！”
梁芷拽了这熊孩子一把，“小声点，难道你想让小蓉听见？学校我明天回去打听情况的，你也多跟同学打听打听。那老师性格怎么样？”
梁辉委委屈屈：“差到家了！一点点小事就冲女同学发火。”
梁芷皱眉：“光冲女同学？”
梁辉想了想，确定点头：“嗯。”
“小蓉性子好，我记得她有个玩得很好的同学，叫陈……”
“陈丽！”
“对，陈丽和小蓉一个班，她肯定知道很多。还有，那老师要是脾气不好，除了小蓉以外，有没有别的‘受害者’？”
梁辉有点懂了，“姐，包在我身上。”
两人说的差不多了，刚巧看见程崧岳过来。
梁辉乖乖喊了声姐夫，随后蔫头耷脑进去了。
梁芷：“去哪儿了？刚想找你。”
医院病房门口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程崧岳把梁芷往边上拉了拉。
“去缴费了，还有一点发现。”
梁芷觉得他把自己拽的过近了，稍稍往后退了退：“什么发现？”
程崧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看得梁芷都不自在了，才道，“值班室看见一个女同学，两边脸上都被扇了一耳光，下手还挺重……”
梁芷眼神异样看着他。
程崧岳捏她脸，“想什么呢，我是听女同学家长跟医生说，是老师打的，才多留意了一下。也是巧了，打人的老师也姓刘，叫刘冬。”
梁芷揉揉脸蛋，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说好的为人师表呢，这幅样子，哪儿有半点为人师表的模样。
梁芷又把刚小辉说的事，都跟程崧岳说了一遍。
“不管怎么着，咱是应该去学校见一见这个刘冬老师。”
学校是学生学习的地方，不是老师随意体罚孩子，动手的地方。
如果是打手心，或许还好些，打脸、用粉笔头砸孩子的眼睛……真是一个老师该做的事？
程崧岳：“明天我陪你去。”
“别，崧岳哥，我想先自己去。你帮我查查这女老师的背景吧？这么厉害，不可能没背景。”
梁芷想自己先会会那人，看看那人是什么状况再说。
要是好说话，真心实意表达歉意了还成。
要不是……梁芷也不准备把这件事轻轻揭过。
程崧岳被她斗志满满的样子逗笑了，想着毕竟梁辉在学校，也就没非要跟着去。
“成，尽量别动手，本来是他们理亏，咱一动手倒是变成我们理亏了。”
“知道了，走走走，进去吃饭，你还没吃饭吧？”
以前觉得崧岳哥挺刻板的，也不爱说话。
怎么结了婚，变得这么爱絮叨了？
钱淑芬在这里，梁蓉心情缓和很多，还能主动问梁辉学校里的事了。
嘴里不停念叨着，想快点好，要写作业。
梁辉大惊小怪，“我是巴不得不要写作业，第一次碰到上赶着的……”
谁都没和梁蓉说，万一治疗效果不好如何如何。
他们都希望，没有这个万一。
梁芷夫妻陪着待好了一会儿，被钱淑芬撵了好几次，才离开。
要不是不放心孙桂花一个人在家里，梁芷压根不想走。
晚上，夜色很凉，梁芷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一路都没说话。
直到快到家了，才问，“崧岳哥，军区医院……”
她很不想开这个口，但又怕有万一。
“放心，我打过招呼了。”
程崧岳语气淡淡，但给人一种异常的安心感。
梁芷闷闷靠在程崧岳的背上，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时候打的招呼，怎么总是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做了这么多。
“……谢谢”
程崧岳长腿一支，自行车猛地停下来。
他扭头，语气很认真：“梁芷，我们是夫妻。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
梁芷望着他，一直看进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心脏轻轻动了一下。
“同学，一中学生宿舍就在这后面吧？我过来帮我妹妹收拾东西。”
梁芷叫住一个学生，轻声问。
那女同学脸上巴掌印还没完全消，看见梁芷，下意识躲了一下。
“你、你妹妹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帮你问一下。”
“我妹妹叫梁蓉，现在在医院里。你认识我妹妹吗？”
王小娟猛地抬头看了眼梁芷，“不、不认识，不过我听说过。”
她垂下眼睛，“梁蓉的宿舍就在那后面，你顺着楼梯上去，左手边第二间。”
梁芷看王小娟说完就要走，“同学，我等一下还想去一下刘冬老师的办公室，你知道她办公室在教学楼几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