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来喝喜酒

“什、什么?”

程穆的脑子“嗡——”一声, 彻底停摆了。

他哆嗦着,视线不停左右摇摆,觉得眼前这一幕很是不可置信。

程崧岳淡淡看着他, 替他确认, “我说, 对你嫂子放尊重点。”

“嫂子?你……程崧岳?”

程穆的声音在颤抖, 就像是大白天见了鬼。

确实是大白天见了鬼,程崧岳应该死了才对, 怎么会活生生站在他跟前, 还摇身一变,成了梁芷的丈夫?

程崧岳定定看着他, 扯了一下嘴角, “看见我很奇怪?还是, 你断定我死了?”

他转过身, 一只手轻搭在程穆身上,程穆整个人就是一抖。

程崧岳挑眉,“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断定我绝不会回来的, 嗯?”

梁芷也觉得奇怪。

程穆作为程崧岳的弟弟, 看见自己的亲哥是这种反应,真的正常吗?

桂花婶子当时可是直接扑过去, 抱着程崧岳狠狠哭了一场。

程穆怎么看着惊讶, 且恐惧?

梁芷怕自己看错,还往前走了几步。

程穆把沾了雨水的眼睛取下来, 用衣服狠狠擦拭镜片。

等把眼镜重新挂回去,人已经冷静了:“哥,你听错了, 我是觉得看见你很高兴。但你怎么会变成了梁芷的丈夫?”

他说着扭头打量梁芷。

不可否认,刻意打扮过的梁芷格外让人惊艳。xizu.org 柚子小说网

素淡的格子裙,简单的麻花辫,温婉又俏丽,她不动声色凝望过来的样子,让程穆的心狠狠动了动。

这样的梁芷,竟然成了他嫂子?

程穆心有不甘,有种捡了鱼目,错失珍珠的感觉。

尤其,她丈夫还是处处碾压他的程崧岳。

两个人站在一起,男俊女俏,活脱脱一对璧人。

程穆的眼睛被深深刺痛了,他木着脸说。

“哥,你回来当然好,结婚了本来也是好事……”

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桩婚事搅黄。

程崧岳从小打大都比他厉害,永远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家里有阳光的那间屋子,是程崧岳的。

孙桂花表面上说,对他们兄弟一视同仁,其实心里更在意程崧岳,望着程崧岳的时候,眼睛里总是会自然而然流露出母爱。但看着他的时候,并没有这样。

上学以后,程穆更是有种活在程崧岳阴影下的感觉。

“你是程崧岳的弟弟?那成绩肯定不会差。”

“你哥可是常年第一名,你怎么才考这点分数……”

后来,程崧岳去当兵了。

就在程穆以为他终于可以喘口气的时候。

程崧岳成了军官,程崧岳成了连长,程崧岳立功了……

接二连三的消息传来,照样能隔空把他踩到泥里。

好不容易,所有人都说程崧岳死了,程穆就只是程穆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真正变得快乐。

可现在他为什么又活了?甚至连梁芷都要抢走?

一定,要把这桩婚事搅黄!

只要他知道,梁芷跟他睡过,绝对、绝对会跟梁芷离婚!

刚结婚,就离婚,这对梁芷的打击很大吧?

到时候,他再好好安慰一番,恐怕就能心想事成了。

程穆脸上带着恶劣的笑,“但你恐怕不知道,梁芷跟我早就——”

下一刻,程穆被人掐住了后脖颈。

程崧岳压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伞也不要了,扔在地上,单手掐着弟弟的脖子,拎小鸡仔一样,把人拎到百货大楼边上的小巷子内。

梁芷把伞捡起来,迎着周围人诧异的目光。

“不好意思啊,大家,弟弟不懂事,胡乱离家出走,家里人担心坏了。”

“我们做哥嫂的,既然看见了,总不能不管。”

她笑眯眯的,语气温和,很有信服力。

“你们这哥嫂当的真不容易,弟弟领回去好好教,家里人肯定急疯了。”

“就是就是,你快点去看看吧,兄弟俩别打起来。”

梁芷:“嗯,谢谢大家。”

她打着伞,一脚踩进雨里。

小巷子的最里面,拳头撞到皮肉的声音不断传来。

紧接着,是程穆控制不住的痛呼声。

程崧岳穿着衬衣,依旧衣冠楚楚,打一拳,问一句,“嘴巴能放干净点吗?能吗?”

程穆要是答错了,就补一拳,要是答对了,就问他以后应该怎么说。

梁芷站在巷子口没进去,从外面看像是在等人。

偶尔有路人路过,也没想着里头有什么不对。

等程崧岳教训够了弟弟,程穆跟个死狗一样趴在泥水里了,她才慢慢往里走。

“崧岳哥,你都湿透了。”梁芷拿出帕子,给他擦脸上的雨水。

程崧岳接过去,“我没事,你别淋了雨。等下,估计要你自己买手表了,我落汤鸡一样,售货员肯定不许我进。”

梁芷望着他,心里暖绒绒的:“那就不买了,手表没那么要紧。”

程崧岳意识到她好像有哪儿不一样了。

轻声道:“不成,答应你的。你去买,我就在门口等你,不买好,我们不回家。”

梁芷笑了一下,郑重应了。

怕程崧岳吹了风,觉得冷,梁芷准备去百货大楼速战速决。

也没人去管躺在地上的程穆,两人扭头就走。

程穆怔怔望着,气得狠狠捶了两下地,泥水溅起来,又吃了一嘴泥。

走到巷子口,梁芷回头,“我和你哥明天办酒,我们请你来吃喜酒呀。对了,别忘了,包一个厚厚的红包哦。你的户口应该还没迁走吧?”

程穆的心脏狠狠抽动一下。

可惜没人管他如何了。

两人说完就走,身影很快消失,只留程穆趴在泥水里哇哇大哭。

“啧啧啧,小程啊,你怎么搞的,怎么一身一脸泥水啊……脸上还青了……”

程穆一进小洋楼,张月华被他吓一跳。

看着地上拖进来的泥水,不自觉露出嫌弃模样,赶紧叫来佣人把地拖干净。

女儿非要嫁的这个人,很多时候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程穆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他像是没了魂,一步步走进浴室,把自己泡进热水里。

“程穆,程穆,你怎么了别吓我!”

陆玲玲在外面拍门,“咚咚咚”的声音是个人都很难忽略。

但程穆不想说话,谁也无法逼他开口。

“是找我妹的时候,摔跤了?没事的,换身衣服,好好洗洗就好了……”

“要我给你拿换洗衣服吗?你想穿哪一套?”

久久没人回应,陆玲玲终于急了。

“程穆,程穆!”

“陆玲玲,你能不能闭嘴,让我安静一下!”程穆再也忍不住,吼了一句。

顺手从浴缸边上摸到一块香皂,拿起来用力砸在浴室门玻璃上。

“咚”一下,砸的陆玲玲的心都跟着狠狠跳了跳。

这么大的动静,连陆定山都惊动了,他从书房走出来,冷哼,“程穆。你脾气不小啊,上了几天班,领到几张肥皂票了?农村出身的苦孩子,身上一点艰苦朴素的精神都没有……”

陆玲玲可怜兮兮:“爸,程穆他平时不这样,肯定是最近值夜班没睡好,白天又要忙着找妹妹……”

陆定山斜睨着女儿,“你的意思是我不对,不应该安排他在安保科工作?”

随后又看向紧闭着的浴室门,“程穆,你要是不想干了就直说。不是大学生吗,自己找个工作应该挺简单吧?”

“一个个翅膀长硬了,用不着靠老子了……”

“爸,我没这个意思。安保科的工作很好,还得多谢您帮忙呢。”

浴室门打开,程穆站在门口,对着陆定山笑。

他脸上青青紫紫,看着可怖又可怜。

陆定山瞥一眼,冷哼一声,暂时将这件事轻轻揭了过去。

陆玲玲:“程穆,你到底怎么回事?刚才吓死我了……”

程穆闭了闭眼,“没事,婷婷没找着有些着急,昨天又值了一晚上夜班……”

陆玲玲:“那你赶紧去房里睡一觉,要先吃点东西吗?”

“不用了,我睡一觉就好。”

……

夜里静悄悄的,只有树梢偶尔传来知了的鸣叫声。

陆玲玲睡的很沉,但她很快被惊醒。

“是嫂子,是嫂子!我错了,我错了……”

程穆闭着眼睛,满脑门汗,身子抽搐不住。

陆玲玲吓了一跳,连忙坐起来将台灯打开。

“程穆,你醒醒,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动作很轻,程穆却想时刻遭受了重击,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呼吸着像条濒死的鱼。

见是陆玲玲,他模模糊糊道:“……玲玲,是嫂子。”

“什么是嫂子,我听你一直在念叨这一句。”

白天被程崧岳打的身体都有了条件反射,就连做梦都不自觉说这句话。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碰到伤口“嘶”一声。

“没事,我哥要结婚了,请咱们回去喝喜酒呢。”

陆玲玲:“你还有个哥?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嗯,今天去了就能见到,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

程穆没什么心思多聊,重新闭上了眼睛。

但他其实再也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梁芷要嫁人了。

明明是他不要的梁芷,为什么现在又不舍了。

说来说去,是梁芷不对,为什么她不愿意“离婚不离家”?

十八日这天,三河大队迎来了一件大喜事,梁芷和程崧岳要结婚了。

知道两人要结婚是一回事,亲眼看着两家人热热闹闹的准备结婚事宜,又是另一回事。

何况这次孙桂花非常舍得花血本,不光给了500块彩礼钱,还把新房重新粉刷了。

屋里的家具、橱柜,都是崭新的,还给梁芷打了一张梳妆台,上面的镜子好大一块,不止要钱,还得费不少工业券。

跟着一起去的人没被允许进屋子,只许站在门口看,光这样也好好饱了一回眼福。

那些桌椅板凳摆在一块儿可真好看,应当是他们大队头一份了。

“照这么看,程家人娶个梁芷得花不少钱!”

“那你怎么不说梁芷陪嫁也多,钱淑芬准备了多少压箱底钱咱们不知道,但那八床八斤重的厚被子却是实打实的。梁辉一个人都没抬得动,还是大队长另外叫了个人帮着一起,才送进新房。”

“乖乖,每一床都是八斤重?那得要不少棉花吧?”

“棉花票,钱,钱淑芬也往里搭了不少。”

“我还听钱淑芬说,不管她女儿收到多少彩礼钱,都一并带过去……”

几个爱八卦的婆娘们互相对了个眼神,俱都倒抽一口冷气。

以前还有几分嫉妒,总觉得再好能有多好。如今亲眼看过,就只剩下羡慕了。

梁芷和程崧岳的这场婚事,隆重的叫人只有仰望的份。

“说来说去,这些都跟咱没关系。等会儿的席面,才是顶顶要紧的。按照两边的条件准备的菜肯定大多都是硬菜。”

这人说着还吸溜了一下口水,“我回去找找还有没有饭盒了……先走了啊。”

“我也走,我也走。”

这个年月吃席面,拼的就是手速。

谁手快抢到的肉多,就是谁的。

要是有本事扒拉进自家的饭盒,那之后好几天,就都有肉吃了。

哪还有心思聊八卦,赶紧回家找饭盒去!

老冯头坐在自家门口,吧嗒吧嗒的抽旱烟。

娘们儿说的话,他也听了一嘴,不过他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家找饭盒,而是猛然间意识到,女儿结婚是一个往家里捞钱的好机会。

也是巧了,他家有三个女儿呢。

“爸,妈叫你呢!问你,钱都放在哪儿了?等会儿咱们不是要出份子钱?”

冯翠翠蜡黄着脸,跑到门口喊老冯头。

老冯头慢悠悠站起来,“不急,翠翠,你今年几岁了来着?”

“十五。”

“病了有好些时间了吧?好点了没?”

冯翠翠不吭声了。

家里的肉菜、营养品全都进了弟弟的肚子。

耀宗长得越来越胖,她这个病患反倒越来越瘦了。

如今两颊凹陷下去,手脚没力,重一点的力气活都干不了。

而且她从医院回来,家里就指使她干活,休息的时间都不够,人能养的胖才怪。

老冯头拍拍女儿的肩膀,“难为你了,咱家就这条件。要是当初黄丽萍的叔婶,赔了一笔钱给咱就好了,也不至于叫你连块肉也吃不着……是爸没本事,你别恨爸……”

老冯头是大队上出了名的老实人。

马燕和她丈夫声音大了点,老冯头就立马认怂了。

自家不止搭进去许多钱,还欠大队长家的,还有六张嘴吃饭呢,愁人!

“等会儿吃席面,你专挑那些肉菜吃,手脚快一点,把自己喂喂饱。”

正说着,小儿子耀宗炮弹一样冲出来,老冯头有些费劲的把人抱起来,架在肩膀上。

“咱家耀宗倒是越来越重了,好的很。男娃子就得身上有肉,等会儿去吃席面,坐在爸旁边,爸帮你抢肉菜。”

冯耀宗大声说好,然后嘴里“驾”“驾”个不停,把老冯头当马骑。

老冯头也觉得乐在其中,带着儿子乐呵呵的进了屋。

周遭终于安静下来,冯翠翠这才抬起头。

看着两父子的背影,她脸上的表情叫人有些看不清。

……

“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

也不知道程崧岳从哪儿弄来的女款军装,钱淑芬拿到了手,就比照女儿的身形,帮着稍微改了一下,梁芷穿着这一套,整个人看起来贼精神。

她头发盘起来挽在后脑勺上,胸口戴着大红花。

脸上明显上了妆,愈发显得唇红齿白。

“雪花膏有这么白?感觉梁芷比之前白不少!”

“那嘴巴上涂了什么?亮晶晶、红彤彤的,还怪好看。”

大队上不是没人结婚,而是没有人像梁芷这样打扮。

大姑娘小媳妇儿们看梁芷,有点像看西洋景的意思。

插队到队上的男女知青们也都来了。

女知青殷红笑:“不像是擦的雪花膏,应该是擦了粉。一盒最便宜的粉,都要两块半,想买还得去大上海才行。我家里嫂子就有一盒,去年年底回去探亲,她碰都不许我碰。”

乖乖,两块半!

难怪这么好看,擦出来这么白。

其余女知青们听了很是心动,可是大上海那么远,也只敢想一想了。

男知青们推推搡搡,其中不乏有之前对梁芷动过心思的,看见程崧岳,什么心思都歇了。

小家伙们拍着巴掌,一会儿窜到这里,一会儿窜到那里。

女娃子围着梁芷,一双双眼睛晶亮,好像在畅想以后自己结婚的模样。

“梁芷姐姐好漂亮,胸前的大红花也好看。”

冯翠翠远远看着,也有些羡慕。

眼下日子难熬不要紧,等以后嫁了人,自己当家做主是不是也就苦尽甘来了?

梁蓉好久没看见冯翠翠了,这会儿见她还是病歪歪的,有些同情又有些可怜她。

冯翠翠嘴不贱的时候,好像没那么讨人厌。

“喂,你好点没,怎么好像没吃饱似的。”

冯翠翠抿唇,觉得梁蓉在故意讽刺她。

刚想张嘴骂回去,手里被塞了一个温热的纸包,打开一看是自家包的包子。

梁蓉:“吃吧,先垫垫肚子,等开席还好好久。我妈叫我转了好几个,等下我姐来不及吃饭就塞给我姐,哼,便宜你了……”

她才不是心软,就是、就是觉得冯翠翠这样怪别扭的。

钱淑芬常在家吐槽,说老冯家两口子不是人。

眼里只有儿子,三个女儿都是用来供养他们儿子的牛马……

“你要是不要的话还给我,算我——”

“谁说我不要?……谢谢。”

冯翠翠确实很饿,别别扭扭的说了一句,便狠狠咬一口包子。

不管以后的路怎么走,至少现在要吃饱。

梁蓉微微侧头看她这样,抿唇笑了笑。

……

从梁芷家到程家,距离其实很近,压根不需要自行车才对。

程崧岳却安排了,还是崭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

“上来,我载你转一圈。”

梁芷刚坐稳,车飞快撒了出去。

大自行车前面扎一朵大红花,随着风飘动起来。

后面一串小孩儿跟着跑,“送新娘子了”“送新娘子了”

梁芷瞧的好笑,从钱淑芬准备好的口袋里,掏出一把糖,不时给孩子们撒一些。

惹得小家伙们高兴的吱哇乱叫,好不热闹。

程穆带着陆玲玲回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脸上还没消肿,一张脸阴沉着,即便穿着成衬衫西裤,也吓人的紧。

有伸手要糖的小小孩,压根追不上车,还跑着跑着不小心踩到了程穆的鞋,小家伙可怜巴巴仰头,然后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这谁呀,把我家猪蛋给吓哭了。哟,程穆啊,你是来喝你哥嫂的喜酒的,还是来奔丧的 ,这脸怎么回事啊?”

妇女把儿子抱在怀里掂了掂,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

“都知道你以前和梁芷的事,现在她成你嫂子了,你就是再不高兴也得摆个高兴样吧?”

“啧啧啧,对象变嫂子,滋味不错吧?”

陆玲玲脸色一下落了下来,“别瞎说,之前是梁芷追着家程穆跑。”

那妇女像是才看见陆玲玲,意味深长笑笑。

陆玲玲心里扎了根刺,浑身难受。

就说为什么程穆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肯说,骑自行车骑的向飞一样,原来是梁芷要结婚了,结婚对象还是他哥!

程穆不是说是梁芷追着他跑吗?

现在怎么瞧着完全不像这回事。

刚才那一路颠簸的厉害,陆玲玲喊了程穆好几声,他就跟听不见一样,只知道往前冲。

要不是她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肯定早就摔下去了……

陆玲玲摸了摸肚子,心有余悸。

那妇女抱着孩子,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偏偏程穆跟丢了魂似的,半句话也不答。

陆玲玲忍着心头不快,“你们不是要喜糖,拿到喜糖了吗?没拿到跟我进屋,给他拿几个。”

“哎呦,哎呦,这怎么好意思呢。”

柳嫂子一见面说,一面把孩子放在地上,牵着他一起往里走。

“闺女,我看你还成,你要多小心你家程穆。”

陆玲玲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屋子里喜糖多,她随手抓了一把递给小孩儿。

猪蛋手指头缝里脏兮兮的,递完了糖,陆玲玲使劲儿擦擦手。

“猪蛋,还不赶紧谢谢婶婶?”柳嫂子说了一句,那孩子就眼巴巴的盯着陆玲玲。

陆玲玲摆摆手,强撑着笑意,“不用谢了,应该的。”

柳嫂子这才带着孩子,千恩万谢走了。

孙桂花喜气洋洋从屋里出来,看见两人,撇撇嘴,“你俩还知道回来啊?”

程穆没吭声,脚步沉沉跟在媳妇后面,孙桂花问话,也没搭理。

陆玲玲苦笑:“我们回来喝喜酒的,这是我给哥和……和嫂子的红包。”

孙桂花看了一眼儿子,又看了一眼陆玲玲,接过红包,手一捏,厚厚一叠,脸上笑容真切了一些。

“成,等会儿我拿给小芷。不过,红包是红包,这可不包括程穆欠小芷的钱。”

程穆还是不说话。

孙桂花这才仔细打量小儿子一眼,见他脸上青青紫紫的,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这蠢孩子把自己搞成这样,不是来砸场子的吧?

多看一眼都嫌晦气。

孙桂花嫌弃的别开目光。

陆玲玲:“程穆什么时候,欠……嫂子钱了?”

叫梁芷嫂子,还是会觉得不习惯。

孙桂花眼神在两人身上掠过:“这你得问程穆去,我还得去坐主桌呢,马上敬酒了。”

红包揣进口袋,孙桂花理了理头发往外走,看见钱淑芳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过来,立马露出一个大笑脸。

“淑芬过来,咱们一块儿做新郎官新娘的那桌。这一下子,我们俩终于成实打实的亲家了。”

她拍拍钱淑芬的手背,前所未有的高兴。

钱淑芬笑着点点头,两人挨在一块儿,不像亲家,倒像姐妹。

众人笑着打趣,说以后婆婆绝对不会管儿媳妇是不是偷摸着贴补娘家,因为她自己都恨不得跟着一块儿跑到娘家去。

孙桂花:“不止我要去,我还要把我儿子带去。要是两家离得近,都恨不得把墙拆了,打通连成一家才好!”

这几句话,她说的真心实意,一点都不怕大家笑话。

要是没有钱淑芬,没有梁芷,她孙桂花根本活不到今天。

如今两边真成亲家了,所有的苦难都将成为过去,以后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想着想着她眼圈有些发红。

不光为自己,也为梁芷,孩子太难了,以后就叫她一直过好日子吧。

钱淑芬懂她,默默的递了手帕过去,什么也没说。

“程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陆玲玲揪着程穆的衣服,有心想问个清楚。

可程穆失魂落魄的,一点反应都没。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我早晚有弄清楚的一天。”

她说完大步往前走,程穆一下子回了神紧紧跟上去。

“玲玲,你误会了……”

可惜,他再怎么说都没有人愿意听了。

陆玲玲打定主意,借着这次机会,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

喜宴分好几桌,孙桂花特地请了隔壁大队专门做红白喜事的大厨过来,还很豪气的定了半扇猪。

红彤彤的猪肉一抬出来,大家伙儿拼命鼓起了掌,比看见新郎新娘还要激动。

孙桂花:“猪肉原本不好定,多亏了我们崧岳,今天大家一定要吃饱,喝好。”

队上的小家伙们压根不懂这话什么意思,只晓得跟旁人一样,使劲儿拍巴掌。

好像谁拍的巴掌越多就能多吃一口肉、多分几块糖似的。

“程家这个喜宴办的有水平!”

“可不,往后数十年,都没谁家能一模一样的整一场。”

“都说崧岳是军官,条件这么好,恐怕这官儿也不小。”

“你管人家呢,赶紧吃吧,再不吃肉都快没了!”

热乎的饭菜端上来,一双双筷子飞快下场。

陆玲玲只是动作慢了一点点,看中的那一块肉就不翼而飞,等反应过来再去夹肉的时候,整个盘子都空了。

程穆倒是讨好的给她夹了不少菜,陆玲玲碰都没碰一下。

孙桂花远远看了这边一眼,叹口气,收回目光,张罗起桌上的其他人。

“小蓉、小辉,多吃点。淑芬你也是。咱们都算苦尽甘来了。”

几个人笑眯眯的点着头,一边说话一边吃饭。

梁芷一整天下来有些累了,反而没什么胃口。

程崧岳看她一眼,“我给你夹一些干净的菜留着,回头温在锅里,想吃的时候随时吃。”

“嗯,谢谢崧岳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涂了粉,梁芷的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波光盈盈。

程崧岳望了一眼,闷头干了一杯酒。

火烧一样的辣味,顺着喉管,进了胃袋。

他其实酒量很好,但这会儿也有些醉了。

喜宴一直到太阳落山,才落下帷幕。

好几个人喝的酩酊大醉,浓厚的笑意在整个大队中蔓延。

孩子们更是满载而归,不止口袋塞的满满的,嘴里也塞的满满的,瞧着比过年还喜庆。

妇女们主动帮着一起收拾残羹剩饭,屋子里,人进人出,忙忙碌碌的,显得依旧坐在桌前,无所事事的陆玲玲特别闲。

陆玲玲有些不自在,提前回屋休息了。

程穆这回没追上去,他动了动眼珠,往梁芷的方向走去。

不过他没走几步,就被孙桂花逮住了,一把揪进房间。

“你想去哪儿?去干什么?”

程穆:“妈……”

“还知道我是你妈?今天是你哥结婚的大喜日子,记得吗?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程穆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道:“被我哥打的。”

孙桂花:“打的好,肯定是你又做什么混账事了。你现在已经结婚了,你哥也跟梁芷结婚了,梁芷是你嫂子,你能不能放尊重点?下次再被我看见你偷偷摸摸去找梁芷,你哥不打你,我都要打你。”

越看程穆,越觉得气不打一出来。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程穆拳头越捏越紧。

所有人都说是他的错,他选择为自己哪儿错了?

和梁芷这么多年感情,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说说话,问清楚是不是也不行?

“今天你把我拦住了,回头总有你拦不住的时候,我要问问梁芷,她是不是觉得攀上我哥,就万事大吉了?程崧岳的工作危险的紧,别看面上风光,早晚有出人命的时候……到时候我看她怎么办?就是哭着来求我,我也不会原谅她!”

孙桂花往后看了一眼,找到一个鸡毛掸子,二话不说,使劲抽打过去。

“你是不是就不能盼着你哥一点好?他好不容易才回来。又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

“还有梁芷,她做错什么了?要让你这么恨她,当初是你抛弃的梁芷,不会连这都忘了吧?”

孙桂花一边抽一边骂,自己真是造了孽,怎么要不然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

混账,混账!!!

“我跟你说程穆,老娘要跟你断绝母子关系!你这种儿子,老娘不要了。”

手里的鸡毛掸子抽断了,孙桂花随意往地上一扔。

“你不是欠梁芷一吩咐道歉信,明天去读!读完我也当着整个大队的面,宣布跟你断绝母子关系!以后你爱咋咋地,带着你媳妇永远别回来了,老娘不想看见你们!”

她真用了大力气打人,打的程穆浑身疼。

这会儿脱了力躺在地上,整个人狼狈了不已。

尤其在他最疼的时候,听见孙桂花说那些话,现在不仅仅的身上疼,心里也疼了。

他可以不要孙桂花,从没想过孙桂花会不要他。

程穆笑的讽刺,“说的这么好听,其实就是大儿子来了,觉得大儿子是军官,不想要我这个累赘了呗!你放心,没你我也会过的很好。”

孙桂花使劲吸了吸鼻子。

“行,你同意就行。以后日子过的好不好,我反正不在意了。”

嘴里的话说的再硬气,孙桂花踏出这道门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脱了力。

房门关上,整间屋子霎时间只有程穆一个人的呼吸声,他捂着脸,低声抽泣。

过了一会儿,隐约听见屋子里有动静。

眼泪一抹,程穆咒骂一声,“他妈的,谁在那里!”

陆玲玲缓缓坐起来,“是我。”

她先这对母子一步进了这间屋,不过她不太舒服,一直躺着,也没出声。

孙桂花母子竟然也从头到尾没发现。

程穆顿时如坠冰窖,“你、你、你……玲玲,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刚才有没有听见……”

“我什么都听见了,我累了,程穆。什么事情都等明天再说。”

以往早该围着程穆嘘寒问暖了,陆玲玲这会儿一点反应都没有,自顾自躺回去。

程穆顿时觉得更冷了。

……

新房里面,梁芷衣服都没脱,正坐在床上数红包里的钱。

大队上来吃饭给的份子钱一般都不多,五毛、一块都有,像大队长夫妻这样,一给就给十块的,已经算少有。

不过,梁芷并不嫌弃钱多钱少,她就喜欢这种数钱的快乐。

“财迷。”程崧岳喝了不少酒,怕熏到梁芷,特意洗漱了才进来。

梁芷睨他一眼,见程崧岳上身只穿一件背心,有些紧张,立刻收回目光。

“这些都是要记录好的,免得到时候,别人家办喜事不知道回多少钱过去。”

程崧岳无可无不可的点头,转身走到床边站定,居高临下的的看着梁芷。

梁芷没抬头,数钱的手顿了顿,“你、崧岳哥……”

说话间,程崧岳越靠越近。

梁芷紧张的屏住呼吸,紧紧闭起眼。

程崧岳一矮身,从她身边掠了过去,然后从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拿出来一本存折。

“哈哈哈哈,想什么呢?”

“什么都没想!”梁芷气鼓鼓接过来,随意打开一看,然后眼睛瞪的滚圆。

程崧岳:“数不清数上面的零?”

“你、你这么有钱的!!!”梁芷咽了咽口水。

存折本很厚,里面好几页。

上面的存款,好像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了,梁芷一页一页翻着看。

程崧岳:“从我当兵开始存的,快十年了。”

可不是,存折本的封面都有些泛黄。

梁芷一边看,手指一边哆嗦,  “婶子、啊不是……妈知道吗?”

“出息!妈知道,妈说我们家你管钱。”

程崧岳在床上找了个地方躺下,然后侧过头看梁芷。

梁芷一下子意识到什么,脸色爆红。

程崧岳:“你不是喜欢数钱吗?数吧,我听着。”

他还有这种听人数钱的爱好?

梁芷觉得怪异,但没拒绝,还真就继续数了起来。

“345,346,347……”

转头,程崧岳竟然睡着了,他呼吸很绵长,瞧着像是睡熟了。

梁芷彻底放松下来,把钱和存折放到抽屉里收好,偷偷靠过去。

睫毛好长,又黑又密。

汗毛也长,白色背心底下还有胸毛露出来。

梁芷耳朵根又红了,她躺躺好,给自己盖好毛巾被。

看程崧岳有点可怜,分一个小小角给他好了。

结婚真的好累啊,她小小叹口气,然后很快睡着了。

程崧岳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人往梁芷那边靠了靠。

好蠢啊,啥时候都傻乎乎的。

……

程穆在地上躺了一夜,第二天起来,眼底乌青更浓了,走路姿势怪异,反正看着不像个好人。

他去吃饭的时候,陆玲玲和孙桂花沉默的喝着粥,听见动静,谁都没有搭理他。

程穆很尴尬,也有种遭受冷落的不舒服感。

“早饭吃什么?”

陆玲玲:“自己没有眼睛不会看?”

孙桂花:“都不是我儿子了,还蹭我家饭干嘛?!”

婆媳两个难得一致对外。

程穆摸摸鼻子,自己坚强的打粥喝。

他心里其实七上八下,有想过跟孙桂花断绝关系,却没想过跟梁芷的事突然被陆玲玲知道了。

忽然有一种两边都要失去的恐惧感。

“他们……还没出来?”程穆没事找事,努力想打破尴尬。

孙桂花:“关你屁事,还是管好自己吧。”

扭头看见梁芷,顿时变得亲切很多。

“小芷,过来吃粥,还有些,昨天剩了的包子。”

梁芷应声过去,刚坐下,程崧岳过来紧挨着梁芷坐。

孙桂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揶揄的笑笑。

梁芷假装不知道,程崧岳则因为板着脸,没人晓得他心里怎么想。

程穆一看见程崧岳身上就又疼了,往左边坐不是,往右边坐也不是,一整个如坐针毡。

程崧岳淡淡瞥过去:“不是还欠着钱,还欠一封道歉信?我看就今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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