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
程穆的脑子“嗡——”一声, 彻底停摆了。
他哆嗦着,视线不停左右摇摆,觉得眼前这一幕很是不可置信。
程崧岳淡淡看着他, 替他确认, “我说, 对你嫂子放尊重点。”
“嫂子?你……程崧岳?”
程穆的声音在颤抖, 就像是大白天见了鬼。
确实是大白天见了鬼,程崧岳应该死了才对, 怎么会活生生站在他跟前, 还摇身一变,成了梁芷的丈夫?
程崧岳定定看着他, 扯了一下嘴角, “看见我很奇怪?还是, 你断定我死了?”
他转过身, 一只手轻搭在程穆身上,程穆整个人就是一抖。
程崧岳挑眉,“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断定我绝不会回来的, 嗯?”
梁芷也觉得奇怪。
程穆作为程崧岳的弟弟, 看见自己的亲哥是这种反应,真的正常吗?
桂花婶子当时可是直接扑过去, 抱着程崧岳狠狠哭了一场。
程穆怎么看着惊讶, 且恐惧?
梁芷怕自己看错,还往前走了几步。
程穆把沾了雨水的眼睛取下来, 用衣服狠狠擦拭镜片。
等把眼镜重新挂回去,人已经冷静了:“哥,你听错了, 我是觉得看见你很高兴。但你怎么会变成了梁芷的丈夫?”
他说着扭头打量梁芷。
不可否认,刻意打扮过的梁芷格外让人惊艳。xizu.org 柚子小说网
素淡的格子裙,简单的麻花辫,温婉又俏丽,她不动声色凝望过来的样子,让程穆的心狠狠动了动。
这样的梁芷,竟然成了他嫂子?
程穆心有不甘,有种捡了鱼目,错失珍珠的感觉。
尤其,她丈夫还是处处碾压他的程崧岳。
两个人站在一起,男俊女俏,活脱脱一对璧人。
程穆的眼睛被深深刺痛了,他木着脸说。
“哥,你回来当然好,结婚了本来也是好事……”
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桩婚事搅黄。
程崧岳从小打大都比他厉害,永远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家里有阳光的那间屋子,是程崧岳的。
孙桂花表面上说,对他们兄弟一视同仁,其实心里更在意程崧岳,望着程崧岳的时候,眼睛里总是会自然而然流露出母爱。但看着他的时候,并没有这样。
上学以后,程穆更是有种活在程崧岳阴影下的感觉。
“你是程崧岳的弟弟?那成绩肯定不会差。”
“你哥可是常年第一名,你怎么才考这点分数……”
后来,程崧岳去当兵了。
就在程穆以为他终于可以喘口气的时候。
程崧岳成了军官,程崧岳成了连长,程崧岳立功了……
接二连三的消息传来,照样能隔空把他踩到泥里。
好不容易,所有人都说程崧岳死了,程穆就只是程穆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真正变得快乐。
可现在他为什么又活了?甚至连梁芷都要抢走?
一定,要把这桩婚事搅黄!
只要他知道,梁芷跟他睡过,绝对、绝对会跟梁芷离婚!
刚结婚,就离婚,这对梁芷的打击很大吧?
到时候,他再好好安慰一番,恐怕就能心想事成了。
程穆脸上带着恶劣的笑,“但你恐怕不知道,梁芷跟我早就——”
下一刻,程穆被人掐住了后脖颈。
程崧岳压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伞也不要了,扔在地上,单手掐着弟弟的脖子,拎小鸡仔一样,把人拎到百货大楼边上的小巷子内。
梁芷把伞捡起来,迎着周围人诧异的目光。
“不好意思啊,大家,弟弟不懂事,胡乱离家出走,家里人担心坏了。”
“我们做哥嫂的,既然看见了,总不能不管。”
她笑眯眯的,语气温和,很有信服力。
“你们这哥嫂当的真不容易,弟弟领回去好好教,家里人肯定急疯了。”
“就是就是,你快点去看看吧,兄弟俩别打起来。”
梁芷:“嗯,谢谢大家。”
她打着伞,一脚踩进雨里。
小巷子的最里面,拳头撞到皮肉的声音不断传来。
紧接着,是程穆控制不住的痛呼声。
程崧岳穿着衬衣,依旧衣冠楚楚,打一拳,问一句,“嘴巴能放干净点吗?能吗?”
程穆要是答错了,就补一拳,要是答对了,就问他以后应该怎么说。
梁芷站在巷子口没进去,从外面看像是在等人。
偶尔有路人路过,也没想着里头有什么不对。
等程崧岳教训够了弟弟,程穆跟个死狗一样趴在泥水里了,她才慢慢往里走。
“崧岳哥,你都湿透了。”梁芷拿出帕子,给他擦脸上的雨水。
程崧岳接过去,“我没事,你别淋了雨。等下,估计要你自己买手表了,我落汤鸡一样,售货员肯定不许我进。”
梁芷望着他,心里暖绒绒的:“那就不买了,手表没那么要紧。”
程崧岳意识到她好像有哪儿不一样了。
轻声道:“不成,答应你的。你去买,我就在门口等你,不买好,我们不回家。”
梁芷笑了一下,郑重应了。
怕程崧岳吹了风,觉得冷,梁芷准备去百货大楼速战速决。
也没人去管躺在地上的程穆,两人扭头就走。
程穆怔怔望着,气得狠狠捶了两下地,泥水溅起来,又吃了一嘴泥。
走到巷子口,梁芷回头,“我和你哥明天办酒,我们请你来吃喜酒呀。对了,别忘了,包一个厚厚的红包哦。你的户口应该还没迁走吧?”
程穆的心脏狠狠抽动一下。
可惜没人管他如何了。
两人说完就走,身影很快消失,只留程穆趴在泥水里哇哇大哭。
“啧啧啧,小程啊,你怎么搞的,怎么一身一脸泥水啊……脸上还青了……”
程穆一进小洋楼,张月华被他吓一跳。
看着地上拖进来的泥水,不自觉露出嫌弃模样,赶紧叫来佣人把地拖干净。
女儿非要嫁的这个人,很多时候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程穆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他像是没了魂,一步步走进浴室,把自己泡进热水里。
“程穆,程穆,你怎么了别吓我!”
陆玲玲在外面拍门,“咚咚咚”的声音是个人都很难忽略。
但程穆不想说话,谁也无法逼他开口。
“是找我妹的时候,摔跤了?没事的,换身衣服,好好洗洗就好了……”
“要我给你拿换洗衣服吗?你想穿哪一套?”
久久没人回应,陆玲玲终于急了。
“程穆,程穆!”
“陆玲玲,你能不能闭嘴,让我安静一下!”程穆再也忍不住,吼了一句。
顺手从浴缸边上摸到一块香皂,拿起来用力砸在浴室门玻璃上。
“咚”一下,砸的陆玲玲的心都跟着狠狠跳了跳。
这么大的动静,连陆定山都惊动了,他从书房走出来,冷哼,“程穆。你脾气不小啊,上了几天班,领到几张肥皂票了?农村出身的苦孩子,身上一点艰苦朴素的精神都没有……”
陆玲玲可怜兮兮:“爸,程穆他平时不这样,肯定是最近值夜班没睡好,白天又要忙着找妹妹……”
陆定山斜睨着女儿,“你的意思是我不对,不应该安排他在安保科工作?”
随后又看向紧闭着的浴室门,“程穆,你要是不想干了就直说。不是大学生吗,自己找个工作应该挺简单吧?”
“一个个翅膀长硬了,用不着靠老子了……”
“爸,我没这个意思。安保科的工作很好,还得多谢您帮忙呢。”
浴室门打开,程穆站在门口,对着陆定山笑。
他脸上青青紫紫,看着可怖又可怜。
陆定山瞥一眼,冷哼一声,暂时将这件事轻轻揭了过去。
陆玲玲:“程穆,你到底怎么回事?刚才吓死我了……”
程穆闭了闭眼,“没事,婷婷没找着有些着急,昨天又值了一晚上夜班……”
陆玲玲:“那你赶紧去房里睡一觉,要先吃点东西吗?”
“不用了,我睡一觉就好。”
……
夜里静悄悄的,只有树梢偶尔传来知了的鸣叫声。
陆玲玲睡的很沉,但她很快被惊醒。
“是嫂子,是嫂子!我错了,我错了……”
程穆闭着眼睛,满脑门汗,身子抽搐不住。
陆玲玲吓了一跳,连忙坐起来将台灯打开。
“程穆,你醒醒,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动作很轻,程穆却想时刻遭受了重击,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呼吸着像条濒死的鱼。
见是陆玲玲,他模模糊糊道:“……玲玲,是嫂子。”
“什么是嫂子,我听你一直在念叨这一句。”
白天被程崧岳打的身体都有了条件反射,就连做梦都不自觉说这句话。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碰到伤口“嘶”一声。
“没事,我哥要结婚了,请咱们回去喝喜酒呢。”
陆玲玲:“你还有个哥?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嗯,今天去了就能见到,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
程穆没什么心思多聊,重新闭上了眼睛。
但他其实再也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梁芷要嫁人了。
明明是他不要的梁芷,为什么现在又不舍了。
说来说去,是梁芷不对,为什么她不愿意“离婚不离家”?
十八日这天,三河大队迎来了一件大喜事,梁芷和程崧岳要结婚了。
知道两人要结婚是一回事,亲眼看着两家人热热闹闹的准备结婚事宜,又是另一回事。
何况这次孙桂花非常舍得花血本,不光给了500块彩礼钱,还把新房重新粉刷了。
屋里的家具、橱柜,都是崭新的,还给梁芷打了一张梳妆台,上面的镜子好大一块,不止要钱,还得费不少工业券。
跟着一起去的人没被允许进屋子,只许站在门口看,光这样也好好饱了一回眼福。
那些桌椅板凳摆在一块儿可真好看,应当是他们大队头一份了。
“照这么看,程家人娶个梁芷得花不少钱!”
“那你怎么不说梁芷陪嫁也多,钱淑芬准备了多少压箱底钱咱们不知道,但那八床八斤重的厚被子却是实打实的。梁辉一个人都没抬得动,还是大队长另外叫了个人帮着一起,才送进新房。”
“乖乖,每一床都是八斤重?那得要不少棉花吧?”
“棉花票,钱,钱淑芬也往里搭了不少。”
“我还听钱淑芬说,不管她女儿收到多少彩礼钱,都一并带过去……”
几个爱八卦的婆娘们互相对了个眼神,俱都倒抽一口冷气。
以前还有几分嫉妒,总觉得再好能有多好。如今亲眼看过,就只剩下羡慕了。
梁芷和程崧岳的这场婚事,隆重的叫人只有仰望的份。
“说来说去,这些都跟咱没关系。等会儿的席面,才是顶顶要紧的。按照两边的条件准备的菜肯定大多都是硬菜。”
这人说着还吸溜了一下口水,“我回去找找还有没有饭盒了……先走了啊。”
“我也走,我也走。”
这个年月吃席面,拼的就是手速。
谁手快抢到的肉多,就是谁的。
要是有本事扒拉进自家的饭盒,那之后好几天,就都有肉吃了。
哪还有心思聊八卦,赶紧回家找饭盒去!
老冯头坐在自家门口,吧嗒吧嗒的抽旱烟。
娘们儿说的话,他也听了一嘴,不过他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家找饭盒,而是猛然间意识到,女儿结婚是一个往家里捞钱的好机会。
也是巧了,他家有三个女儿呢。
“爸,妈叫你呢!问你,钱都放在哪儿了?等会儿咱们不是要出份子钱?”
冯翠翠蜡黄着脸,跑到门口喊老冯头。
老冯头慢悠悠站起来,“不急,翠翠,你今年几岁了来着?”
“十五。”
“病了有好些时间了吧?好点了没?”
冯翠翠不吭声了。
家里的肉菜、营养品全都进了弟弟的肚子。
耀宗长得越来越胖,她这个病患反倒越来越瘦了。
如今两颊凹陷下去,手脚没力,重一点的力气活都干不了。
而且她从医院回来,家里就指使她干活,休息的时间都不够,人能养的胖才怪。
老冯头拍拍女儿的肩膀,“难为你了,咱家就这条件。要是当初黄丽萍的叔婶,赔了一笔钱给咱就好了,也不至于叫你连块肉也吃不着……是爸没本事,你别恨爸……”
老冯头是大队上出了名的老实人。
马燕和她丈夫声音大了点,老冯头就立马认怂了。
自家不止搭进去许多钱,还欠大队长家的,还有六张嘴吃饭呢,愁人!
“等会儿吃席面,你专挑那些肉菜吃,手脚快一点,把自己喂喂饱。”
正说着,小儿子耀宗炮弹一样冲出来,老冯头有些费劲的把人抱起来,架在肩膀上。
“咱家耀宗倒是越来越重了,好的很。男娃子就得身上有肉,等会儿去吃席面,坐在爸旁边,爸帮你抢肉菜。”
冯耀宗大声说好,然后嘴里“驾”“驾”个不停,把老冯头当马骑。
老冯头也觉得乐在其中,带着儿子乐呵呵的进了屋。
周遭终于安静下来,冯翠翠这才抬起头。
看着两父子的背影,她脸上的表情叫人有些看不清。
……
“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
也不知道程崧岳从哪儿弄来的女款军装,钱淑芬拿到了手,就比照女儿的身形,帮着稍微改了一下,梁芷穿着这一套,整个人看起来贼精神。
她头发盘起来挽在后脑勺上,胸口戴着大红花。
脸上明显上了妆,愈发显得唇红齿白。
“雪花膏有这么白?感觉梁芷比之前白不少!”
“那嘴巴上涂了什么?亮晶晶、红彤彤的,还怪好看。”
大队上不是没人结婚,而是没有人像梁芷这样打扮。
大姑娘小媳妇儿们看梁芷,有点像看西洋景的意思。
插队到队上的男女知青们也都来了。
女知青殷红笑:“不像是擦的雪花膏,应该是擦了粉。一盒最便宜的粉,都要两块半,想买还得去大上海才行。我家里嫂子就有一盒,去年年底回去探亲,她碰都不许我碰。”
乖乖,两块半!
难怪这么好看,擦出来这么白。
其余女知青们听了很是心动,可是大上海那么远,也只敢想一想了。
男知青们推推搡搡,其中不乏有之前对梁芷动过心思的,看见程崧岳,什么心思都歇了。
小家伙们拍着巴掌,一会儿窜到这里,一会儿窜到那里。
女娃子围着梁芷,一双双眼睛晶亮,好像在畅想以后自己结婚的模样。
“梁芷姐姐好漂亮,胸前的大红花也好看。”
冯翠翠远远看着,也有些羡慕。
眼下日子难熬不要紧,等以后嫁了人,自己当家做主是不是也就苦尽甘来了?
梁蓉好久没看见冯翠翠了,这会儿见她还是病歪歪的,有些同情又有些可怜她。
冯翠翠嘴不贱的时候,好像没那么讨人厌。
“喂,你好点没,怎么好像没吃饱似的。”
冯翠翠抿唇,觉得梁蓉在故意讽刺她。
刚想张嘴骂回去,手里被塞了一个温热的纸包,打开一看是自家包的包子。
梁蓉:“吃吧,先垫垫肚子,等开席还好好久。我妈叫我转了好几个,等下我姐来不及吃饭就塞给我姐,哼,便宜你了……”
她才不是心软,就是、就是觉得冯翠翠这样怪别扭的。
钱淑芬常在家吐槽,说老冯家两口子不是人。
眼里只有儿子,三个女儿都是用来供养他们儿子的牛马……
“你要是不要的话还给我,算我——”
“谁说我不要?……谢谢。”
冯翠翠确实很饿,别别扭扭的说了一句,便狠狠咬一口包子。
不管以后的路怎么走,至少现在要吃饱。
梁蓉微微侧头看她这样,抿唇笑了笑。
……
从梁芷家到程家,距离其实很近,压根不需要自行车才对。
程崧岳却安排了,还是崭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
“上来,我载你转一圈。”
梁芷刚坐稳,车飞快撒了出去。
大自行车前面扎一朵大红花,随着风飘动起来。
后面一串小孩儿跟着跑,“送新娘子了”“送新娘子了”
梁芷瞧的好笑,从钱淑芬准备好的口袋里,掏出一把糖,不时给孩子们撒一些。
惹得小家伙们高兴的吱哇乱叫,好不热闹。
程穆带着陆玲玲回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脸上还没消肿,一张脸阴沉着,即便穿着成衬衫西裤,也吓人的紧。
有伸手要糖的小小孩,压根追不上车,还跑着跑着不小心踩到了程穆的鞋,小家伙可怜巴巴仰头,然后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这谁呀,把我家猪蛋给吓哭了。哟,程穆啊,你是来喝你哥嫂的喜酒的,还是来奔丧的 ,这脸怎么回事啊?”
妇女把儿子抱在怀里掂了掂,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
“都知道你以前和梁芷的事,现在她成你嫂子了,你就是再不高兴也得摆个高兴样吧?”
“啧啧啧,对象变嫂子,滋味不错吧?”
陆玲玲脸色一下落了下来,“别瞎说,之前是梁芷追着家程穆跑。”
那妇女像是才看见陆玲玲,意味深长笑笑。
陆玲玲心里扎了根刺,浑身难受。
就说为什么程穆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肯说,骑自行车骑的向飞一样,原来是梁芷要结婚了,结婚对象还是他哥!
程穆不是说是梁芷追着他跑吗?
现在怎么瞧着完全不像这回事。
刚才那一路颠簸的厉害,陆玲玲喊了程穆好几声,他就跟听不见一样,只知道往前冲。
要不是她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肯定早就摔下去了……
陆玲玲摸了摸肚子,心有余悸。
那妇女抱着孩子,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偏偏程穆跟丢了魂似的,半句话也不答。
陆玲玲忍着心头不快,“你们不是要喜糖,拿到喜糖了吗?没拿到跟我进屋,给他拿几个。”
“哎呦,哎呦,这怎么好意思呢。”
柳嫂子一见面说,一面把孩子放在地上,牵着他一起往里走。
“闺女,我看你还成,你要多小心你家程穆。”
陆玲玲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屋子里喜糖多,她随手抓了一把递给小孩儿。
猪蛋手指头缝里脏兮兮的,递完了糖,陆玲玲使劲儿擦擦手。
“猪蛋,还不赶紧谢谢婶婶?”柳嫂子说了一句,那孩子就眼巴巴的盯着陆玲玲。
陆玲玲摆摆手,强撑着笑意,“不用谢了,应该的。”
柳嫂子这才带着孩子,千恩万谢走了。
孙桂花喜气洋洋从屋里出来,看见两人,撇撇嘴,“你俩还知道回来啊?”
程穆没吭声,脚步沉沉跟在媳妇后面,孙桂花问话,也没搭理。
陆玲玲苦笑:“我们回来喝喜酒的,这是我给哥和……和嫂子的红包。”
孙桂花看了一眼儿子,又看了一眼陆玲玲,接过红包,手一捏,厚厚一叠,脸上笑容真切了一些。
“成,等会儿我拿给小芷。不过,红包是红包,这可不包括程穆欠小芷的钱。”
程穆还是不说话。
孙桂花这才仔细打量小儿子一眼,见他脸上青青紫紫的,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这蠢孩子把自己搞成这样,不是来砸场子的吧?
多看一眼都嫌晦气。
孙桂花嫌弃的别开目光。
陆玲玲:“程穆什么时候,欠……嫂子钱了?”
叫梁芷嫂子,还是会觉得不习惯。
孙桂花眼神在两人身上掠过:“这你得问程穆去,我还得去坐主桌呢,马上敬酒了。”
红包揣进口袋,孙桂花理了理头发往外走,看见钱淑芳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过来,立马露出一个大笑脸。
“淑芬过来,咱们一块儿做新郎官新娘的那桌。这一下子,我们俩终于成实打实的亲家了。”
她拍拍钱淑芬的手背,前所未有的高兴。
钱淑芬笑着点点头,两人挨在一块儿,不像亲家,倒像姐妹。
众人笑着打趣,说以后婆婆绝对不会管儿媳妇是不是偷摸着贴补娘家,因为她自己都恨不得跟着一块儿跑到娘家去。
孙桂花:“不止我要去,我还要把我儿子带去。要是两家离得近,都恨不得把墙拆了,打通连成一家才好!”
这几句话,她说的真心实意,一点都不怕大家笑话。
要是没有钱淑芬,没有梁芷,她孙桂花根本活不到今天。
如今两边真成亲家了,所有的苦难都将成为过去,以后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想着想着她眼圈有些发红。
不光为自己,也为梁芷,孩子太难了,以后就叫她一直过好日子吧。
钱淑芬懂她,默默的递了手帕过去,什么也没说。
“程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陆玲玲揪着程穆的衣服,有心想问个清楚。
可程穆失魂落魄的,一点反应都没。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我早晚有弄清楚的一天。”
她说完大步往前走,程穆一下子回了神紧紧跟上去。
“玲玲,你误会了……”
可惜,他再怎么说都没有人愿意听了。
陆玲玲打定主意,借着这次机会,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
喜宴分好几桌,孙桂花特地请了隔壁大队专门做红白喜事的大厨过来,还很豪气的定了半扇猪。
红彤彤的猪肉一抬出来,大家伙儿拼命鼓起了掌,比看见新郎新娘还要激动。
孙桂花:“猪肉原本不好定,多亏了我们崧岳,今天大家一定要吃饱,喝好。”
队上的小家伙们压根不懂这话什么意思,只晓得跟旁人一样,使劲儿拍巴掌。
好像谁拍的巴掌越多就能多吃一口肉、多分几块糖似的。
“程家这个喜宴办的有水平!”
“可不,往后数十年,都没谁家能一模一样的整一场。”
“都说崧岳是军官,条件这么好,恐怕这官儿也不小。”
“你管人家呢,赶紧吃吧,再不吃肉都快没了!”
热乎的饭菜端上来,一双双筷子飞快下场。
陆玲玲只是动作慢了一点点,看中的那一块肉就不翼而飞,等反应过来再去夹肉的时候,整个盘子都空了。
程穆倒是讨好的给她夹了不少菜,陆玲玲碰都没碰一下。
孙桂花远远看了这边一眼,叹口气,收回目光,张罗起桌上的其他人。
“小蓉、小辉,多吃点。淑芬你也是。咱们都算苦尽甘来了。”
几个人笑眯眯的点着头,一边说话一边吃饭。
梁芷一整天下来有些累了,反而没什么胃口。
程崧岳看她一眼,“我给你夹一些干净的菜留着,回头温在锅里,想吃的时候随时吃。”
“嗯,谢谢崧岳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涂了粉,梁芷的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波光盈盈。
程崧岳望了一眼,闷头干了一杯酒。
火烧一样的辣味,顺着喉管,进了胃袋。
他其实酒量很好,但这会儿也有些醉了。
喜宴一直到太阳落山,才落下帷幕。
好几个人喝的酩酊大醉,浓厚的笑意在整个大队中蔓延。
孩子们更是满载而归,不止口袋塞的满满的,嘴里也塞的满满的,瞧着比过年还喜庆。
妇女们主动帮着一起收拾残羹剩饭,屋子里,人进人出,忙忙碌碌的,显得依旧坐在桌前,无所事事的陆玲玲特别闲。
陆玲玲有些不自在,提前回屋休息了。
程穆这回没追上去,他动了动眼珠,往梁芷的方向走去。
不过他没走几步,就被孙桂花逮住了,一把揪进房间。
“你想去哪儿?去干什么?”
程穆:“妈……”
“还知道我是你妈?今天是你哥结婚的大喜日子,记得吗?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程穆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道:“被我哥打的。”
孙桂花:“打的好,肯定是你又做什么混账事了。你现在已经结婚了,你哥也跟梁芷结婚了,梁芷是你嫂子,你能不能放尊重点?下次再被我看见你偷偷摸摸去找梁芷,你哥不打你,我都要打你。”
越看程穆,越觉得气不打一出来。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程穆拳头越捏越紧。
所有人都说是他的错,他选择为自己哪儿错了?
和梁芷这么多年感情,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说说话,问清楚是不是也不行?
“今天你把我拦住了,回头总有你拦不住的时候,我要问问梁芷,她是不是觉得攀上我哥,就万事大吉了?程崧岳的工作危险的紧,别看面上风光,早晚有出人命的时候……到时候我看她怎么办?就是哭着来求我,我也不会原谅她!”
孙桂花往后看了一眼,找到一个鸡毛掸子,二话不说,使劲抽打过去。
“你是不是就不能盼着你哥一点好?他好不容易才回来。又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
“还有梁芷,她做错什么了?要让你这么恨她,当初是你抛弃的梁芷,不会连这都忘了吧?”
孙桂花一边抽一边骂,自己真是造了孽,怎么要不然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
混账,混账!!!
“我跟你说程穆,老娘要跟你断绝母子关系!你这种儿子,老娘不要了。”
手里的鸡毛掸子抽断了,孙桂花随意往地上一扔。
“你不是欠梁芷一吩咐道歉信,明天去读!读完我也当着整个大队的面,宣布跟你断绝母子关系!以后你爱咋咋地,带着你媳妇永远别回来了,老娘不想看见你们!”
她真用了大力气打人,打的程穆浑身疼。
这会儿脱了力躺在地上,整个人狼狈了不已。
尤其在他最疼的时候,听见孙桂花说那些话,现在不仅仅的身上疼,心里也疼了。
他可以不要孙桂花,从没想过孙桂花会不要他。
程穆笑的讽刺,“说的这么好听,其实就是大儿子来了,觉得大儿子是军官,不想要我这个累赘了呗!你放心,没你我也会过的很好。”
孙桂花使劲吸了吸鼻子。
“行,你同意就行。以后日子过的好不好,我反正不在意了。”
嘴里的话说的再硬气,孙桂花踏出这道门的时候,整个人仿佛脱了力。
房门关上,整间屋子霎时间只有程穆一个人的呼吸声,他捂着脸,低声抽泣。
过了一会儿,隐约听见屋子里有动静。
眼泪一抹,程穆咒骂一声,“他妈的,谁在那里!”
陆玲玲缓缓坐起来,“是我。”
她先这对母子一步进了这间屋,不过她不太舒服,一直躺着,也没出声。
孙桂花母子竟然也从头到尾没发现。
程穆顿时如坠冰窖,“你、你、你……玲玲,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刚才有没有听见……”
“我什么都听见了,我累了,程穆。什么事情都等明天再说。”
以往早该围着程穆嘘寒问暖了,陆玲玲这会儿一点反应都没有,自顾自躺回去。
程穆顿时觉得更冷了。
……
新房里面,梁芷衣服都没脱,正坐在床上数红包里的钱。
大队上来吃饭给的份子钱一般都不多,五毛、一块都有,像大队长夫妻这样,一给就给十块的,已经算少有。
不过,梁芷并不嫌弃钱多钱少,她就喜欢这种数钱的快乐。
“财迷。”程崧岳喝了不少酒,怕熏到梁芷,特意洗漱了才进来。
梁芷睨他一眼,见程崧岳上身只穿一件背心,有些紧张,立刻收回目光。
“这些都是要记录好的,免得到时候,别人家办喜事不知道回多少钱过去。”
程崧岳无可无不可的点头,转身走到床边站定,居高临下的的看着梁芷。
梁芷没抬头,数钱的手顿了顿,“你、崧岳哥……”
说话间,程崧岳越靠越近。
梁芷紧张的屏住呼吸,紧紧闭起眼。
程崧岳一矮身,从她身边掠了过去,然后从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拿出来一本存折。
“哈哈哈哈,想什么呢?”
“什么都没想!”梁芷气鼓鼓接过来,随意打开一看,然后眼睛瞪的滚圆。
程崧岳:“数不清数上面的零?”
“你、你这么有钱的!!!”梁芷咽了咽口水。
存折本很厚,里面好几页。
上面的存款,好像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了,梁芷一页一页翻着看。
程崧岳:“从我当兵开始存的,快十年了。”
可不是,存折本的封面都有些泛黄。
梁芷一边看,手指一边哆嗦, “婶子、啊不是……妈知道吗?”
“出息!妈知道,妈说我们家你管钱。”
程崧岳在床上找了个地方躺下,然后侧过头看梁芷。
梁芷一下子意识到什么,脸色爆红。
程崧岳:“你不是喜欢数钱吗?数吧,我听着。”
他还有这种听人数钱的爱好?
梁芷觉得怪异,但没拒绝,还真就继续数了起来。
“345,346,347……”
转头,程崧岳竟然睡着了,他呼吸很绵长,瞧着像是睡熟了。
梁芷彻底放松下来,把钱和存折放到抽屉里收好,偷偷靠过去。
睫毛好长,又黑又密。
汗毛也长,白色背心底下还有胸毛露出来。
梁芷耳朵根又红了,她躺躺好,给自己盖好毛巾被。
看程崧岳有点可怜,分一个小小角给他好了。
结婚真的好累啊,她小小叹口气,然后很快睡着了。
程崧岳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人往梁芷那边靠了靠。
好蠢啊,啥时候都傻乎乎的。
……
程穆在地上躺了一夜,第二天起来,眼底乌青更浓了,走路姿势怪异,反正看着不像个好人。
他去吃饭的时候,陆玲玲和孙桂花沉默的喝着粥,听见动静,谁都没有搭理他。
程穆很尴尬,也有种遭受冷落的不舒服感。
“早饭吃什么?”
陆玲玲:“自己没有眼睛不会看?”
孙桂花:“都不是我儿子了,还蹭我家饭干嘛?!”
婆媳两个难得一致对外。
程穆摸摸鼻子,自己坚强的打粥喝。
他心里其实七上八下,有想过跟孙桂花断绝关系,却没想过跟梁芷的事突然被陆玲玲知道了。
忽然有一种两边都要失去的恐惧感。
“他们……还没出来?”程穆没事找事,努力想打破尴尬。
孙桂花:“关你屁事,还是管好自己吧。”
扭头看见梁芷,顿时变得亲切很多。
“小芷,过来吃粥,还有些,昨天剩了的包子。”
梁芷应声过去,刚坐下,程崧岳过来紧挨着梁芷坐。
孙桂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揶揄的笑笑。
梁芷假装不知道,程崧岳则因为板着脸,没人晓得他心里怎么想。
程穆一看见程崧岳身上就又疼了,往左边坐不是,往右边坐也不是,一整个如坐针毡。
程崧岳淡淡瞥过去:“不是还欠着钱,还欠一封道歉信?我看就今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