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小巷里凌乱肮脏的一切和刚才男人的话音一起,在他身侧飞快后退。可是那张印有红字的宣传单,却始终被攥在他的手心里,不曾丢弃。-西侧农业区。一片青绿的麦田前,此刻只剩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工作人员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完全不知道一枚小小的弹壳,为什么会引起天狼那么大的反应。天狼任由弹壳掉落在地,骨碌碌往外滚了几圈。他盯着那枚黄铜色的、曾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里精准出现过的弹壳,不知过了多久,才哑声开口:“你确定,这枚弹壳,是楚霁的?”工作人员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答道:“这个型号的子弹,气泡垒里应该只有楚指挥才有……但也不一定,我,我不是军部的人,我也不太清楚。”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觑着天狼的神色,鼓起勇气,又低声问了一遍:“所以这枚弹壳……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天狼没有吭声。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仿佛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终于摇了下头,说:“……没什么。”工作人员莫名松了一口气,听到天狼顿了顿,又说:“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走一走。”这片区域出除了农田还是农田,没什么特别机密的地方。工作人员早就受不了这种莫名沉重的氛围,闻言赶忙点了点头。临走前,天狼想起什么,提醒道:“还有……别告诉楚霁我捡到这枚弹壳的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虽然不明所以,但工作人员还是点头应了下来:“好、好的,我不会说的,您放心。”他离开的脚步声在身后渐行渐远,天狼又独自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抬起腿,缓缓向着前方走去。他没再弯腰捡起那枚掉落在地、足以充当证据的弹壳,就任由它遗落在那;就像那天在冰原上,他转身去追楚霁生气离开的背影时一样。那天楚霁带着嘲意的反讽还在耳边清晰回响,他还记得那天他是怎样小心翼翼地在楚霁身后跟了一路,又是怎样提心吊胆地担心楚霁会就此离开。他自责而又恐慌,最后在楚霁的提醒下,生平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向人道了歉。……可他也记得那天道歉之后,楚霁最后落在他额头上的那个吻。隔着防护服,那个吻如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却带给过他那样真切的欢喜。无数画面在脑海中冲撞交织,天狼的脑子里乱成一片,某根早已紧绷多时的弦突突跳动着,带起清晰的疼痛。他从来不愿意去怀疑楚霁对自己的爱意,但每每睡梦惊醒时,那些从心底溢出的不安,却也从来都没有放过过他。他就这样魂不守舍地一直往前走,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最后终于精疲力尽般停下脚步,痛苦地蹲下了身。他知道,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回去捡起那枚弹壳,当面跟楚霁对峙。可是在冰原上时,他或许还有这么做的机会。又或许再早一点,早在日光节那天夜里,他和楚霁在烟花下接吻之前;早在楚霁带着他爬上哨塔,去看人造日出之前;早在他来到气泡垒,被楚霁带去那家面馆、第一次吃到气泡垒的食物之前……他都还有和楚霁当面对质的机会。唯独此刻。对于未知答案的恐惧让他止步不前,他情愿做一只把头埋进羽毛的鸵鸟,也畏惧于得到那个可能会将他彻底击溃的答案。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只要闸刀还没有落下,他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哪怕只是维持着一个平和美满的假象。他不敢问。天狼将脸埋进掌心,大口大口地剧烈喘息着。就这样在原地蹲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四肢都开始僵硬发麻的时候,他听到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天狼,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怎么了?”那道声音缱绻、动听、一如既往。紧接着,独属于楚霁的,清冽中带着一点攻击性的浅淡香气,毫不讲理地闯进天狼的鼻腔。天狼缓缓站起身,因为四肢缺血而有些站立不稳。楚霁眼尾微弯地看向他,正要伸手去扶,下一秒,却猝不及防,被他抱了个满怀。天狼的拥抱前所未有地紧,楚霁几乎错觉他想就这么把自己勒死在怀里。他就这样抱着楚霁,将鼻尖埋进楚霁的肩窝,像是一个濒死之人渴望氧气般,深深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随后张开嘴,对着他颈侧的软肉,恶狠狠咬了下去。楚霁吃痛地轻呼了一声,想要把他推开,却被更紧地禁锢在了对方怀里。天狼略显粗糙的舌尖重重舔过刚才留下的牙印,对之前发生过的一切只字未提。他只是俯在他的耳边,闭上眼睛,低声问:“楚霁……楚霁,你爱我吗?”第五十章 楚霁一愣,顾不上颈侧的疼痛,抬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揉了揉:“怎么了,天狼?发生什么事了?”天狼却没有回答他,而是抱着他,沉声道:“回答我的问题。”楚霁动了动嘴角,答案即将出口时,却少见地有了半秒的停顿。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实上,他今天下午会带天狼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这片农业区里,像那样的弹壳多到数都数不清。即便天狼没有发现那枚弹壳,楚霁也会想办法让他发现别的。可是此时此刻,感受着天狼怀抱里传来的细微颤抖,他居然第一次觉得即将出口的那个答案,如鲠在喉。但他轻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最后还是回答道:“爱的。“天狼,乖狗狗,我爱你的。”像是被判了死刑的犯人终于得知了自己的刑期,天狼深深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楚霁在他背上一下下拍着,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天狼依旧没有给他答案,而是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一字一顿地说:“楚霁,你记住。其他任何事,你都可以骗我,我都可以原谅。“唯独这件事不行。”楚霁闻言,侧过头低笑了起来:“为什么觉得我在骗你?”天狼没有理会他这句话,执着道:“你先答应我。”“嗯,好,我答应你。”天狼这才稍稍松开了他一点,抬起头定定看着他。他们二人的眼睛只相隔着不到咫尺的距离,片刻后,天狼按住楚霁的后颈,以一种接近啃咬的力道,低头吻了下去。两人的唇齿甫一接触,血腥味就从舌尖逸散开来。楚霁抬手在他背上不轻不重地掴了一下:“嘶……!又咬人,真是小狗吗?”天狼轻轻舔掉他舌尖的血迹,沉默地加深了这个吻,没有说话。楚霁提前跟农业区的人打过招呼,偌大的农田前此刻除了他们,空无一人,唯有机器在碧绿的麦芽间穿梭,发出并不刺耳的声响。细微的水声和喘.息两相纠缠,天狼不敢亲手剥开楚霁的心肺,一睹真容,只能借由唇舌的交错,自欺欺人般攻城略地。楚霁被他亲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好不容易等到一吻结束,他把天狼稍稍推开了些,看着他问:“我这边的事差不多快忙完了,明天应该能空出来。明天上午,我再陪你去检查一下,看看记忆什么时候能恢复,好不好?”听他说起这个,天狼的动作却忽然一顿。楚霁等待着他的回答,听到他在短暂的沉默后,低声问:“楚霁,你真的希望我恢复记忆吗?”“当然,”楚霁回答道,“怎么突然这么问?”天狼静静看着他的眼睛。人眼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精密的造物,其间可以包含下千百万种细微不同的情绪,反射出一切明暗冷暖不同的光与色。楚霁的眼睛更是比所有千万年凝结而成的琥珀,更加惊艳。但透过那双眼睛,天狼永远也无法看清其间深藏的情绪。他动了动嘴唇,差点没有忍住向楚霁发出质问。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如果是真的,那你为什么要隐瞒我?他其实早已经在心里为楚霁找好无数借口,譬如那两枚弹壳虽然型号一致,但也未必就出于同一人之手。或许自己当时的枪伤是气泡垒的其他人留下的,而楚霁是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才选择了隐瞒。诸如此类的借口他还想过很多,在得到真正的答案前,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愿意把它当作真的。……但他也是真的很怕,怕终有一天,他不得不直面自己记忆中最赤.裸的真相,而真相本身,和他为楚霁想过的所有借口,全都背道而驰。天狼的指腹摩挲着楚霁颈侧最为薄弱的皮肤,他之前咬下的牙印还留在那里,少许的沉默后,他开口道:“林和师母这两天都不在诊所,听说医疗中心那边完全忙不过来。我恢复记忆的事不急,再等等也没事。”天狼说的的确很有道理,尽管知道这不是他的真实想法,楚霁还是点了点头:“嗯,这样也好。那明天我去给你买个通讯器吧,你来气泡垒这么久了,连个通讯器都没有,还总要借师兄的。有了通讯器,就算我不在,你有什么事,也能随时联系到我。”天狼没有想过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通讯器,闻言愣了一下,接着想起什么,问:“之前在避难所的时候,我用林的通讯器给你发的信息,你看到了吗?”楚霁弯起眼睛,点了点头:“当时在忙着清理剩余的虫群,没能及时看到,后来通讯器就没电了。紧急避难期间,气泡垒里所有的备用电源都供给了避难所、西侧农业区和动力工厂,没有办法充电。不过后来动力工厂的核心设备修好后,我就看到了。”“那你回了吗?”“没有,因为我知道那是师兄的通讯器,而且当时应该也处于没电关机的状况。再说既然供电设备修好了,那么我一定很快就能见到你。”楚霁说到这儿,顿了顿,抬手捏了捏他的耳垂:“不过如果你需要的话,等明天买了新的通讯器,我可以补回一条消息给你。”天狼问:“你要补回什么?”楚霁笑着俯到他的耳侧,嗓音低沉:“如果当时来得及,我会回我也很想你。”听完这句话,天狼默了几秒,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只是俯身再度吻了上去。于是第二天上午,楚霁带他去买完通讯器后,这句话就出现在了他的收信箱里。天狼看着空荡荡的信息箱里,唯一一来自楚霁的消息,心里的某一角被隐隐撬开了一个小口子。鲜红滚烫的血液从其间流淌而出,他觉得自己像一个风雪中快要冻死的人,遇到了一捧行将熄灭的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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