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用袖子擦干眼泪,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里闪烁着最后一点希望:“唐茉姐,你是楚指挥的朋友,那你一定有他的联系方式,是吗?我、我想试着问问楚指挥,能不能救救我母亲,他那么厉害,一定会有办法的!”闻言,唐茉却犹豫了一下。毫无疑问,她的确想帮阿满,也是真的想救他的母亲。阿满肯吃苦又能干,性子温和而不局促,时常能把她逗得很开心。他们一起偷吃过烤箱里的面包,也共同经历过避难所中的煎熬,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她早就把阿满当成了朋友。……但她更担心会给楚霁带去麻烦。她很了解楚霁的为人,知道只要阿满开口,他一定会尽一切办法帮他。然而以气泡垒现在的生态,人命的确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科研专家、教师和军政人员享有被优先救治的权利,其次是孩子和具有生育能力的女性,至于像阿满母亲那样已经过了最佳生育期的贫民区中年女人……尽管残忍,但对于气泡垒的生态系统而言,的确只有自生自灭的份。如果楚霁要强行改变,那必然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毕竟危在旦夕又得不到救治的,从来不止阿满的母亲一个人。可是……唐茉看着面前哭得两眼通红、正以哀求的目光看向自己的阿满,最终还是没有忍心拒绝,拿出了自己的通讯器。“我试试吧。”她说,“但我不确定楚指挥能不能帮得了你,毕竟医疗中心的事,很多时候他说了也不算。”阿满连连点头。他相信楚指挥那么厉害,只要他想,是一定能帮自己的。再说不论如何,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希望了。唐茉拨出了楚霁的通讯号,屏幕上跳转到“正在接通中”的字样。阿满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然而漫长的忙音过去,直到通讯自动挂断,他只得到了一个从未设想过的结果。无人接听。-楚霁离开后,天狼独自在面馆里坐了一会儿,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面,拿着游戏机走出了这里。他没有听楚霁的话回诊所去,现在的他不想回到熟悉的地方待着,只想一个人到处走走。天狼其实很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和楚霁谈谈,像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会让他们的感情在不断的拖延和猜疑中,出现越来越大的裂缝。……他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再给自己做一点心理建设。建设到能够接受楚霁给出的一切答案,等到那个时候,他就能开口去问自己一直想问的很多问题。他独自一人在街道上弯弯绕绕走了很久,不知不觉间,再次来到了上一次他和楚霁还有苏恩斯一起喝酒的地方。看着不远处“日出酒馆”的招牌,天狼突然想起那时候楚霁曾说过,“酒精可以麻痹人的神经,让人求得一时的逃避与沉溺”。当时的他对这番话还无法理解,但是此时此刻,当他再一次站在这家酒馆门口,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什么。淡淡的酒香从酒馆的大门里飘了出来,鬼使神差地,天狼抬腿走了进去。或许是因为灾难刚刚过去,又或许是时间尚早,这个点酒馆里除了他之外,一个多余的客人也没有。戴着牛仔帽的老板原本在吧台后打盹,听到脚步声,下意识睁开了眼,而后在看清来者的那刻,猛地站直了身子。“天……你怎么来了?”天狼皱了下眉,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怎么,我不能来?”“不不,”老板连忙摇了摇头,“我只是,呃,太久没有客人光顾,所以一时有些意外。”他说着,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容,引导天狼走到吧台边的一个角落坐下,接着不动声色地问:“今天是您一个人来的吗?”“嗯。”天狼懒懒应着,又看了老板一眼。在他的记忆里,上次来这的时候,这位老板似乎并没有这么热情。老板对他的冷淡并不在意,将酒水单递到他面前,笑问道:“那客人您看看,今天想喝点什么?”天狼对酒水这类玩意儿一无所知,有点不耐烦地说:“你看着推荐吧,要喝和上次不一样的。”“没问题。”老板勾起唇角,深绿色的眼睛里有微光闪过,“那我就按照我推荐的给您上了?”天狼再次点了点头。十多分钟后,老板端着一整整拖盘的酒,来到了他座位前。天狼看着面前少说有十来杯的酒,挑了下眉:“怎么这么多?”老板的眼睛压在帽檐下,笑道:“实不相瞒,从第一次见您的时候,我就觉得您有些眼熟,想必是我们之间有着特殊的缘分。因此今天难得有机会,我们不妨以酒会友,闲聊几句?价钱的事您不用担心,今天这些酒都是我请客……”他话没说完,就被天狼打断道:“我不信你说的这些。你有什么目的,可以直说。”他的目光里带着强烈的攻击性,看得老板愣了一下。因为天狼失忆后看上去似乎比从前好接近了很多,他险些忘了,这位可是变异种从前的王,警惕心一向很强。他讪讪笑了笑,解释道:“怎么会?我真的只是单纯地想和您交个朋友而已,就像我跟格兰上校一样。当然,如果您不想被打扰的话,我这就离开,给您一个安静的私人空间。”“那你走吧。”天狼说得十分直接,“我现在不想跟人聊天。”老板于是点了点头,识趣地离开了。他并不担心会错失这次机会,毕竟天狼上一次被几杯草莓甜酒灌醉的事,他至今记忆犹新。而刚才他上给天狼的那些酒,全都是初喝口感很甜,实则后劲很大的烈酒。等把天狼灌醉,不论他想说什么,想问什么,通通都是水到渠成的事。这么想着,他掩上酒馆的大门,想要以此隔绝一些不识趣的打扰。果然,一个小时不到,天狼就已经醉得东倒西歪,没骨头似的瘫在了座位上。等候多时的尼洛威尔走上前去,轻轻晃了晃他的肩膀,见他抬起头,眼眶微红地看了过来。尼洛威尔整个人一怔。这是他第一次在天狼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在他的记忆里,天狼的神情永远是高傲的,带着不可一世的轻蔑,似乎在他的眼里永远只有两种人:对手和蠢货。因此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堪称脆弱的表情,实在让人有些吃惊。然而他还来不及开口,便见天狼皱起眉,醉醺醺地问道:“你是谁……?”“我是谁?”尼洛威尔被这个问题拉回了现实,勾起唇角,“天狼,我们曾经的‘王’,你还记得你自己是谁吗?”天狼眉头紧拧着,脸上写满了茫然和失落。他的目光移到手里的游戏机上,随后想起什么,喃喃道:“楚霁呢?我要去找楚霁……”他一边说,一边想要起身,却被尼洛威尔很轻易地拦了回来:“楚霁?你找他干什么?”他盯着天狼的脸,眯了眯眼睛:“天狼,你跟楚霁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和楚霁……”天狼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楚霁是我的伴侣。”“伴侣?”听到这个答案,尼洛威尔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我的王,你和那位指挥官之间隔着多大的仇,看来你是全忘了啊。“你还记得你的父母是怎么死的吗?你还记得人类是怎么把对待我们、是怎么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把我们赶出原本属于自己的家园的吗?你还记得你身上有多少伤,是拜你的‘伴侣’楚霁所赐吗?”他的语气里几乎带着一种难言的恶意,最后一句话落地,尾调被拉得很长:“天狼,看来你被那位姓楚的指挥官,骗得很惨啊。”天狼现在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骗”字,尤其是当这个字和楚霁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左肩处已经愈合的伤口似乎再一次隐隐作痛起来,他暴躁地掀翻一个酒杯,冲着尼洛威尔怒吼道:“你闭嘴!”“我当然可以闭嘴。”尼洛威尔仗着现在的天狼不能把自己怎么样,越发有恃无恐,“只是我的王,你难道真的就这么把人类和气泡垒的仇恨,把布拉韦里,把你的同胞们忘记了吗?啤酒箱或许还在等待着你回去,你的下属们还在等待着你践行你的誓言,就这么一无所知地待在气泡垒,待在楚霁的身边,真的好吗?”他的话语里似乎带着某种神奇的力量,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天狼的脑海里,无数过往的碎片缓缓浮现。他目光迷离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个点上,下意识跟着尼洛威尔的话语低喃:“布拉韦里……啤酒箱……同胞?”“没错,”尼洛威尔俯到他的耳边,如同在念动巫师的咒语,“快想起来吧,我的王。气泡垒不是你该沉醉的地方,那个姓楚的指挥官欺骗你的感情,利用你的失忆……“他理应万劫不复。”这不过是天狼第二次接触酒精,他的酒量本就不好,何况那些烈酒加在一起,是足够把一个常年混迹于酒吧的老手放倒的程度,因此到了后来,他索性直接睡死了过去。尼洛威尔本想把他带回自己的住所,借着帮他解酒的功夫,再刺激一下他的记忆。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实行,便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断了计划。匆匆赶到的楚霁看着醉倒在桌上的天狼,和天狼身边的尼洛威尔,眼睛里的冷意丝毫不加掩饰:“多谢老板照顾天狼,不过他是我的伴侣,现在把他交给我就好。”尼洛威尔莫名被他的气势所震慑,收回已经伸出的手,皮笑肉不笑道:“那当然。我只是看这位先生醉得厉害,想要帮他一把。既然他是楚指挥的……伴侣,自然是交由您照顾最好。”楚霁扶起已经失去了意识、醉成一滩烂泥的天狼,最后扫了一眼尼洛威尔,嗓音冷淡:“老板,容我提醒你一句。如果下一次我的伴侣再在你的酒馆醉成这样,那么出于对气泡垒居民安全的考虑,我会带人查验你这里所售卖的酒水中,酒精含量是否超出了气泡垒酒水行业相关条例的规定。”扔下这句话,楚霁扶着天狼毫不停留地走出了酒馆。他还记得半个小时前,当他去到诊所,却被告知今天下午天狼并没有来时,心里曾破天荒地闪过一丝慌乱。那个瞬间,他在心里设想出了无数种可能,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对天狼的紧张程度,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超出了自己的预期。欺骗和利用是真的,但那些出口承诺过的爱意,原来也并不都是假的。天狼醉得比上一次要狠得多,楚霁专门联系了司机来接,才总算把人弄了回去。虽然知道尼洛威尔肯定刻意给他灌了酒,但楚霁也知道,天狼会喝成这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己。他有些困难地把完全没有了骨头的小狗崽子弄回床上,接着又去厨房里熬了醒酒汤,哄着人一点点喝下去后,最后又用湿毛巾帮他把脸上和四肢都擦干净了。这是楚霁这辈子第一次这样照顾人,他看着躺在自己的被窝里,眉头依然微微皱起的天狼,伸手轻轻抚平了他的眉头,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天狼,刚才尼洛威尔都跟你说了什么?他跟你说的那些……你又会想起多少呢?”房间里久久静默着,除了天狼平缓的呼吸,没有任何声音回答他的问题。不知过了多久,卧室里暖黄的灯光熄了下去,楚霁合衣上床,在和天狼咫尺之隔的地方,闭上了眼睛。-大概是因为半醉半醒间,听尼洛威尔说了很多话,这天夜里,天狼做了一整夜的乱梦。梦境的开头,他是一只很小的狼崽,几乎连毛都还没长齐。温热柔软的舌面在他身上舔过,他听到一个很温柔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宝贝,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天狼,好不好?”天狼想了起来,这个声音的主人,是他的母亲。天狼的父母都是变异种,母亲是北极狼,父亲是北美灰狼。狼是忠诚而专情的生物,因此他的父母感情也一直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