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中,变异种占据了绝大多数。唐茉皱了下眉,问:“他知道你知道他是谁了吗?我怎么感觉,他好像并不恨你?”“他知道。”楚霁回答,“但他恨不恨我……我也不知道。”“那你让他在我这儿工作,是为了让我帮你看着他?”唐茉饶有兴致地问,“看他会不会在背后对你做什么小动作?”楚霁却笑着否认:“想什么呢,我只是觉得你这里的工作更适合他,也不用担心他会被黑心商人压榨。”他说着顿了一下,继续道:“那是个挺不错的孩子。”“唔,我也看出来了,我挺喜欢他的。”唐茉向窗外瞟了一眼,“不过他知道我的身份,还有这家面包店背后的‘业务’吗?”“他不知道,不过如果你觉得时机合适的时候,可以选择告诉他。”“这样啊。”唐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很快又笑了起来,“好吧好吧,谁让你是我最亲爱的指挥官大人呢?你的话我肯定听。不过你很久没有来我店里吃面包了,我也有段时间没有吃林哥做的饭了,怎么样,大家最近都还好吗?”“都挺好的。”楚霁笑了笑,说,“我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新朋友,之后有机会的话,把他介绍给你认识。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另一件事,需要你帮我查一下。”“什么事?”楚霁目光沉了沉:“我想知道五十年前,那个真正的‘人造太阳计划’的核心负责人,最后的结局。”“真正的‘人造太阳’计划?”“对,”楚霁点头道,“对于这个计划核心负责人的去向,和当年计划最终没有进行下去的原因,我有一个大致的猜测,不过现在还没有被证实。这件事可能有点难查,估计会涉及到很多军部高层的机密,你尽力而为就好。”“放心,”唐茉很豪爽地笑了笑,“虽然你对这件事的执着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但既然是你交给我的事,我一定会尽力完成的。”他们二人聊完出去的时候,阿满已经坐回椅子上等了一会了。他手中的纸袋并没有装满,只是象征性地装了几个不同口味的粗粮面包。唐茉啧了一声,还没开口,便听阿满道:“唐小姐,我真的只带这些回去就够了。这个烤面包那么香,要是放久了,恐怕味道就变了,反倒辜负了你的一番好心。既然您愿意收下我,那以后,以后我学会了怎么做,也可以自己做给母亲吃,那样也很好,对吗?”“唔,这倒也是。”唐茉想了想,认可地点了点头,随后弯起眼笑道,“那如果你没什么别的事了的话,从今天开始,就留在这儿跟我好好学吧!烤面包是一种能给人带去幸福的东西,跟着我好好学,你不会后悔的。”阿满也笑了笑,一双黑亮的眼睛定定看着面前女孩笑容洋溢的面庞:“好,我会的。”他很喜欢这家香气四溢的面包店,也很喜欢元气满满的唐茉,跟楚霁再次道谢过后,就直接留了下来。楚霁回去的时候特意给天狼带了一份烟熏火腿的烤面包和一份奶酪烤面包,因此下午去接天狼的时候,人还没走到诊所门口,香气已经先飘了进去。被香气引诱而来的天狼凑过来蹭了楚霁两下,好奇地问:“你手里拿着什么?好香啊。”“全气泡垒最好吃的烤面包。”楚霁把纸袋递给了他,“尝尝,你会喜欢的。”天狼把两个小纸袋都嗅了嗅,最后率先选择了烟熏火腿的,刚咬下一口,就听楚霁温声说:“明天上午我要和师兄去一个地方,师母也要去医疗中心那边,你自己一个人待在诊所,记得乖一点。”天狼叼着面包抬起头:“你们要去哪?”说话间,正巧林从诊室里走了出来,楚霁很浅地笑了一下,说:“去看我们的老师。”第三十三章 “那白热的纷争还没有停止,你们却在森林的周期内,不再听闻。……没有人知道历史曾在此走过,留下了英灵化入树干而滋生。”*楚霁和林并肩站在公墓最里侧的角落,他们的面前,是一方很小很小的、没有名字的墓碑。气泡垒内寸土寸金,大多数人死后的尸体都直接送往焚化厂火化,火化后的骨灰交由家属自行处理;要是没有家属,或是没钱火化的,会有专门的运尸车,每天夜里运往气泡垒外,统一处理。至于处理的方式,官方给出的解释是埋在气泡垒外的冰原之上。但究竟是不是这样,无人知晓。总而言之,在气泡垒内,死亡后有资格得到一块墓地、真正入土为安的人,少之又少。这里是气泡垒内唯一一座公墓,只有军部的高层人员,或是为气泡垒做出过杰出贡献的科学家、医学家以及名望极高的烈士,才有资格在这里获得一方墓地。荣森本来也有的,但因为他的死并不光彩,所以这个资格被剥夺了。如果不是他的好友、气泡垒的最高军官格兰将军出面请示,这个地方,原本是不会有荣森的位置的。也正因如此,所以这块争取而来的墓碑上,不被允许刻任何名字。除了几个极少数的知情人外,没有人知道,这里面躺着气泡垒有史以来意志最为坚定、军功最为卓著的一位指挥官。这里应该时常有人拜访,墓碑前还摆放着一束塑料白花和一瓶喝了一半的烈酒。碑石看上去应该也在不久前才有人打扫过,上面几乎没有什么积灰。林用一块小帕子再细细擦了擦,随后将怀里的一束纸折的太阳花放到了墓碑前。接着看着那块没有名字、也没有照片的墓碑,笑意温润:“父亲,我跟小霁来看您了。“日光节又快到了,新的一年,气泡垒也撑了过来,人造太阳依旧亮在我们的头顶。”他说着,目光似乎穿过面前的石碑,落进了某段久远的回忆里。林八岁那年,他的父母作为中央气泡垒军官,前去4号气泡垒支援。两年后,啮齿类变异种进攻4号气泡垒,4号气泡垒熄灭。而林的父母,在最后的死战里,为了保全仅存的五百余名气泡垒居民,双双牺牲。消息传到中央气泡垒时,年仅十岁的林还无法全然理解发生了什么。作为这样一双烈士唯一的孩子,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任凭谁都能想象出,他的父母用命,为这个孩子铺出了怎样一条前途无量的道路。然而到最后,却是荣森顶着风口浪尖,把这个昔日战友的孩子带了回去。刚被荣森领回去的时候,林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过早地失去双亲后,又见识到各种各样的嘴脸,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装了满腹的心事。那时候的荣森每天都变着花样地逗他开口,从各种各样的地方搜罗来些鸡零狗碎的玩意儿:光明时代的故事杂志、上发条后会自己走路的玩具青蛙、会跳舞的八音盒小人……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他一个事务缠身的将军,怎么会有那么多闲心思,花在一个并非自己亲生的半大孩子身上。但林一直记得,自从他被接到荣森家后,许多许多个夜晚,他再也没有一个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入睡过。自从知道了他晚上会做噩梦,每天晚上,荣森都一定会等到他睡着后,才关灯离去。小孩子其实比谁都敏感,谁是真心实意对自己好,谁是刻意讨好敷衍了事,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荣森的称呼就换了,从冷淡疏离的“荣森将军”,变成了“父亲”。他只记得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叫的那天晚上,荣森很少有地喝了酒,随后在料峭的寒意里,一个人出了门。林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身后,荣森很快发现了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牵起林的手,将身上厚实的外套裹在了林身上,一路领着他向外走去。林仰起头问:“我们去哪?”荣森说:“带你去一个地方。”他最后带着林,一路登上了气泡垒外的城墙。那是林第一次离开气泡垒的内城,当城外的疾风刀刃般割在脸上时,年幼的他看着远方无边无际的黑暗,感受着瞬间能把脸冻僵的寒冷,一时间被震撼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头顶仿佛有一头巨兽张开血盆大口,自上而下俯视着他们这群蝼蚁。他打了个哆嗦,问:“这是……哪里?”荣森说:“这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是冰原。很多年前,我和你的父母曾在这片冰原上并肩作战。”他说着,目光变得深远悠长:“你和你的父亲……长得很像。”林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荣森笑了笑,又说:“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总是喜欢感慨回忆、睹物思人,我没什么别的可睹的了,只能来这座城墙上,看看这片冰原。”“你的父母曾是我最亲近的朋友,现在他们先我一步离开了,或许总有一天,我也会在你们之前离开。但我希望在那之前,你们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有保全自己的能力;又或者到了那个时候,人类已经……”他的尾音淹没在寒风里,可是“人类已经”什么,他最后也没有说下去。那时候的林听得懵懵懂懂,但多年过去,现在的他已经能够明白,对于人类的未来,或许荣森曾有过和现在的气泡垒所不同的期许。他垂眼看着面前空荡荡的石碑,不确定他们是否走上了荣森曾期待过的那条道路。墓园里空空荡荡,无数先人长眠于此。林还想再说点什么,楚霁却忽然敏锐地转头,看向了道路的另一侧。林跟着转头看去,就见岔口的转角处,一个捧花的小士兵走了过来。见到二人,他愣了一下,下意识行了个军礼:“楚指挥,林上……林先生。”林笑着点了点头,问:“你也来看望父亲吗?”小士兵莫名有点紧张:“我……嗯,对,我是来看望荣森将军的。”他说着,正步走上前,将手里的塑料捧花放到了那块无名的墓碑前,整理了两下花叶。原本还显得有些孤零零的墓碑前,就这样渐渐热闹起来。楚霁问:“你怎么知道老师的碑在这里?”“我,我……”士兵挠了挠头,说,“我的命是荣森将军救下的,当初荣森将军被处决后,我一直不愿意相信……我,我以前在格兰将军手下干过一段时间的事,可能是看我那段时间一直失魂落魄的,某天格兰将军的副官告诉我,可以来这里看看……”楚霁却定定看着他,嗓音很低,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一直不愿意相信什么?不愿意相信老师真的会被处决,还是不愿意相信老师是变异种?”士兵张了张嘴,愣愣看着他。林在楚霁手腕上轻轻往后拉了一下:“小霁。”楚霁于是没有再说。良久的沉默后,士兵小声道:“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觉得,如果荣森将军真的是变异种的话,他那么厉害,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暴露的。而且他一直和变异种对抗了这么多年,一次又一次地从变异种手下救下了我们……“我……我只是想知道,他真的是因为这个才被处决的吗?”他说到后面,语气里渐渐有了点不忿的意味。大概他宁愿相信这是军部高层的阴谋,是荣森的存在挡了某些人的路,也不愿意相信荣森真的会是变异种。楚霁却忽而笑了。那双浅色的眼睛里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仿佛连笑也是冷淡的。如果换作平时,或许他也懒得多说什么。但现在不一样,那是荣森,是他的老师。而今天是荣森的祭日,他们此刻就站在荣森的墓前。他看着那个士兵,一字一顿地开口道:“你说得对,如果老师想,他突发变异的事,原本可以瞒得很好,不被任何人知道。“所以当初是老师自己选择了不隐瞒这件事,他是自愿公开自己变异种的身份的。”士兵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