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铎:“……?”
转眼,又两天后。
接近十二点,某写字楼中。
明明已是深夜,走廊尽头最深处的一间办公室里却透出些微的亮光。田毅亮停在门前,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略一迟疑,终究还是抬头敲了敲门。
门内传出一声亢奋的女声,示意请进。田毅亮克制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推门而入的刹那,仍是一口气差点梗在胸口。
只见不大的单人办公室内,这会儿正是一片狼藉。零食袋子、漫画小说、游戏设备、漂亮衣服,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得到处都是。田毅亮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但他似乎好像还在沙发上看到了一个很精致的小玩具……
头顶有迪斯科球在旋转,彩光刺目。嘈杂的音乐不断从蓝牙音响里传出,吵得人头疼。办公桌的后面,一个女生正随着节奏不断摇晃着脑袋,目光专注地盯着屏幕,手里抓着游戏手柄。
“乐……乐……快乐!快乐公主!”田毅亮几次尝试呼唤未果,终于不得不大吼出声。正专心看着屏幕的女生这才抬起了头,旋即笑了下,站起身来。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你居然活着回来了。”那女生说着,从桌子后面转了出来,身上是条与周边设备格格不入的古典长裙,裙子上布满了金色的箔片。
她抬起眼眸,露出一张堪称美艳的面容,脸上明明带着笑,漂亮的眼睛中却没有丝毫情绪,就像是两颗绝美却没有生命的宝石。
“我还以为你会拼着命不要,也要把那个怪谈灭掉。”她不掩嘲讽地说着,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打了个响指,喧闹的音乐瞬间停止,“怎么,后悔了?半途而废?临阵脱逃?”
“并不是。”田毅亮没好气地看她一眼,语气却还是尽力保持着尊敬,“是中途怪谈产生了变化,导致计划并没能成功实施……”
“变化?”女生仰头,“怎么说?”
“另一个组织,怪谈拆迁办,当时也在那个怪谈里。”田毅亮道,“他们似乎找到了什么方法,成功动摇了那个怪谈的根基。我因此被直接送了出来,再想进去时,就进不去了。”
“……动摇根基?”穿着金色裙子的女孩听了,沉吟地眨了眨眼。片刻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田毅亮莫名其妙:“怎么了?你……您这又是想到什么了?”
“想到你一本正经地准备去当英雄送死,结果却被当果核一口吐出来的样子!”女孩笑得前仰后合,只是宝石般的眼睛里,依旧没有丝毫情绪,“哈哈哈哈,那场面一定很好笑。”
“哦对,还有。”又笑了一会儿,她忽然直起板起面孔,冲着田毅亮轻轻竖起一根手指,“再提醒你件事。”
“如果不是诚心实意,就不要用敬语。听着怪让人恶心。”
“……”
她的指甲也是金色的。金灿灿的,缀在唇前,说不出的好看。
田毅亮却只觉得头皮发麻。
某种说不清的恐惧本能地顺着背脊窜上,让他整个人几乎陷入僵硬。
他差点忘了——因为这家伙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疯疯癫癫的样子,以至于他老是忘。
眼前这个女孩,或者说,这个存在,从来都不是他可以平等交流的对象。更别提轻慢对待。
另一边,似是察觉到他的僵硬,女孩放下手指,弯唇又是一笑,转身优雅地靠在了沙发靠背上。
“所以,你来找我,是为了还东西咯?”
她娇憨地说着,目光扫过田毅亮手中提着的短剑。嵌在剑柄上的宝石闪闪发亮,一颗未少。
“……嗯。”田毅亮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双手将短剑递上,“这个,暂时用不上了,所以……”
“用不上就还回来,你们对我的恩赐还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啊。”女孩冷笑着开口,“如果真想表达对我的感恩和尊重,怎么想都是原地自刎比较好吧。”
田毅亮:“……”
这话叫人怎么接。
“嘁。”见他沉默以对,女生也没再说话。径自伸手,从田毅亮手中接过了那柄短剑,轻勾着嘴角,依旧是一派优雅的样子,“好了,短剑我收回来,誓言也作废。不过话说在前面,如果下次你还需要去做英雄,我可不一定会再乐意接你了——除非你在我面前跪着吃*。”
“……”田毅亮再次沉默。
这一刻,他忽然迫切地希望怪谈拆迁办能再给力点——最好是给力到在未来某一天忽然告诉他他们已经直接解决了那个怪谈的事,让他不用再操心担心挂心……
不然凭他对对面那存在的了解,她大概率不是在开玩笑。
“好了。”坐在沙发上的女孩检查了一下收回的短剑,漫不经心地开口,“辛苦你还特意把东西送回来——赶紧滚蛋吧。”
田毅亮闭了闭眼,终究还是没再多说什么,冲对方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几乎就在他踏出房门的一瞬间,死亡重金属的节奏再次响起。直至他匆忙将门关上,才总算与嘈杂的音乐彻底隔开。田毅亮皱了皱眉,小心往后退了一步,赶紧转身沿着走廊离开。
他正常的下班时间其实是六点。今晚是为了找那女生归还东西,才特意等到了零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田毅亮再次看了眼时间,想了想,还是坐到了电脑前,打算抓紧时间,给今天的工作收个尾。
作为外勤专员,他的工作其实很简单。按照组织的要求去怪谈调查探索就行。此外,他们还有专门的数据部门,会定期在网络上搜集怪谈情报并进行整理,传给他们。如果有看到在意的怪谈,也可以主动向上面申请调查。
像这会儿,他的邮箱里就躺着一份数据部分传来的整理资料。田毅亮径自点头,一面快速浏览着屏幕上的内容,一面顺手从抽屉里拿出包肉脯当夜宵,漫不经心地啃。
【天宇眼科医院……信息最早出现于两年前……只能在下午四点到凌晨四点进入,进去后可以得到任何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必须用眼睛来换……】
转眼又扫完一个怪谈信息,田毅亮微微挑眉,下意识地抬手张嘴,一口咬下,却突然咬了个空。
上下牙撞在一起的声音响到刺耳。田毅亮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怔怔看着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空掉的手。下一秒,却又听滋啦声响,眼前的电脑屏幕倏然一黑——
再下一秒,整间办公室,都陷入了黑暗。
更令人紧张的是,在这突兀降临的黑暗中,田毅亮分明听到了。
自己的身后,正传来呼哧呼哧的,野兽喘息的声音。
第六十九章
又数个小时后。
藏在折叠伞的兰铎在狗背上一路颠簸, 总算是赶在天亮前,一路颠回了许冥所在的北湾。看还有时间,他又趁机赶了波早市, 用现金淘了不少新鲜蔬菜与海鲜,又排队给许冥买了煎饼果子和豆浆。这样一番折腾下来, 等回到许冥住处, 已经是早上七点。
准确来说,是他的狗回到住处——这个时候天已大亮, 兰铎只能又躲回折叠伞里。辛苦那只刚捏出来的漂亮边牧, 背着折叠伞、叼着煎饼果子、挂着好几个塑料袋, 走在路上的背影都写满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本以为这个时候许冥还在睡,不料进门才发现,人不仅醒着, 还在兴致勃勃地跟人打牌,四个女生屈腿坐床上,围成小小的一个圈。见他进门, 还有些诧异他居然这么快就回来。
——毕竟, 根据许冥之前从施绵那儿套到的情报,大力除草的主要办公地点在b市,高铁过去都得五个小时。
“嗯。”兰铎转身开始收拾边牧背着的大包小包,闻言认真道,“我骑着狗回来的,所以比较快。”
……所以什么样的狗会跑得比高铁还快?
许冥陷入了沉思。
似是看出她的困惑,兰铎及时补充了一句:“骑的灵缇。”
许冥:“……”
那确实不奇怪了。
“那信息带到了吗?”她进一步问道, “田毅亮那边什么反应?”
“按照你说的, 我留下信息就走。没有给他当面质疑的机会。”兰铎如实道,“他看上去接受良好。”
“那就行……”许冥若有所思地点头, 想想又不由再次确认,“气势,确定到位了吧?”
“……”兰铎略一沉默,认真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昏暗的办公室,无处不在的呼哧呼哧喘气声。若有似无的野兽的呜鸣,以及在将对方的紧张逼至最高点后,倏然亮起的灯光——
还有最重要的,他让影犬趁着黑暗,偷偷放在田毅亮桌上的两个信封。
用的是很古典的牛皮纸,上面还装腔作势地用了火漆。信封里面,分别装着两张纸条,一张上面的落款是怪谈拆迁办,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告知对方郭舒艺的怪谈已由拆迁办全权接管的事实;另一张上面则写着一句简单的“有事请联系”,附加一张许冥紧急打印的名片,名片上留着顾铭的名字和手机号。
两个信封都放在确保田毅亮能看到的地方。他自己也是确认田毅亮读完信件才离开的。
回忆了一下对方当时的表情,兰铎笃定点头:
“非常到位。”
“那应该没什么问题。”许冥呼出口气,“接下去等田毅亮来联系我们就行。”
直接接手郭舒艺怪谈,这种事如果通过常规途径告知,对方难免会质疑。既然如此,不如干脆起个范儿,强势宣布这个怪谈我就要了,也省去之后应付掰扯的工夫。
当然,许冥也不敢保证光靠一个气势拉满的通知,就能完全了结这事。另一方面,她也不想失去和大力除草继续建交的机会,她的“拆迁办”作为依据还等着升级——所以她才让兰铎,又另外留了个电话号码在那儿。
留的是她的个人机,实名认证为顾铭,对外身份是实习生。用这层身份和大力除草那儿沟通,一来不用担心被查,二来,对方真要提出什么令人为难的要求,她还能直接以一句“上面不同意”堵回去,问就是自己和自己踢皮球。
不管怎样,至少一个问题总算解决了……许冥暗自思忖着,轻轻呼出口气。另一头,兰铎正在将买好的早饭摆上桌,顺便往她们这边看了几眼,注意到她们手里的牌花花绿绿不像扑克,不由好奇:
“这是什么?”
“uno。”许冥解释道,“郭舒艺说她没玩过这个。正好家里有牌,就说带她玩两把。”
坐在她旁边的郭舒艺小幅度地点头,低头看向手里仅剩两张的手牌,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
会想到要玩这个东西,还是因为在怪谈里时,刚巧听到其他人提了一嘴。听上去好像很有趣的样子,然而她没玩过,模拟不出来。索性就从规则书里钻出来,想问问许冥那儿有没有实物,供她参考一下。
很巧,许冥家还真有——以前出去旅游时邱雨菲曾经带过,最后稀里糊涂被许冥带回了家里。又很巧,许冥因为这两天睡得太多,今天醒得很早,精神也是难得的好。更巧的是,顾云舒昨晚正好回来——许冥在城南的小洋房已经收拾完毕,她就安排牛头马面二人组在那里继续守着,自己先回来报告情况了。
再加上陆月灵,四个人,刚好可以凑一桌。
“……uno。”许冥这边刚解释完,郭舒艺已经拍出了手里的倒数第二张牌,看上去有些兴奋的样子。
陆月灵手里已经攒了一大堆牌,见状忍不住“诶”了一声;顾云舒则是缓缓眨了眨眼,视线扫过床上的牌堆,又看了看郭舒艺手里剩下的牌。沉吟片刻,试探地拍出一张:“红2。”
“……红2。”郭舒艺缓慢地将手里最后一张牌放下来,求证地看向其他几人,“我可以这样出的,对吧?”
“嗯嗯。”许冥立刻点头,“那这样下来,等于你一口气赢了三把……很厉害啊!”
郭舒艺闻言,有些腼腆地笑起来。注意到兰铎放在桌上的早饭,又赶紧起身告辞。许冥点了点头,翻身下床:“或者你可以再研究一会儿……你们继续玩,我去梳个头。”
顺便看看卫生间里有什么要打包带走的东西。不出意外,她明天就可以直接叫车搬家到城南了,今天得抓紧时间做好打包工作才行。
顾云舒看了看天色,也跟着起身离开,径自往外飘去——这个时间点,附近的小区里会有大爷大姨出来打八段锦和太极剑,她觉得那个看起来很有意思。
床上一时就剩下郭舒艺和陆月灵两人。陆月灵将手中攒的大堆牌往床上一拍,没好气地叹了口气,郭舒艺悄悄看她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睛,默不作声地开始收拾床铺上散落的牌。
陆月灵见状撇了撇嘴,却还是伸手和她一起收拾起来。收拾的间隙,又时不时瞟郭舒艺一眼,如此几个来回,终是按捺不住地开口:“我说,许冥明天就要搬去城南了。”
“嗯。”郭舒艺继续垂着眼睛,“那个,嗯,怎么了吗?”
“什么怎么……你不打算回去看看吗?”陆月灵道,“那边离你家,应该要近不少吧?”
“城南吗?那应该是……”郭舒艺慢吞吞地说着,将散落的最后一张牌收进牌堆,“可我为什么要回去呢?”
“?!”陆月灵理牌的动作一顿,难以置信地看过来,似是完全无法理解她的话。顿了一会儿才道,“可……那里有你的家人诶,你不想再看看他们吗?”
“从情感上来说,应该是想的。”郭舒艺慢慢道,“可从理性上来说,这样的行为,有什么意义吗?”
“……”陆月灵微微张嘴,似是不知该说什么。倒是郭舒艺自己,缓缓接上了自己的话:
“并没有。不论我去不去见他们,我和他们已经分开,这个事实都无法改变。再去找他们,除了引起多余的情绪波动之外,不会再带来任何意义。而且这个情绪波动,也未必是正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