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峰和张伯啸到的时候，官家正在看书，是的，他正在看书。
杨峰脚步一顿，没想到官家会是这副模样，哪怕太子的死已经是君臣心知肚明的事情，但该做的戏还是要做，像杨峰，他的眼睛早已蓄满了泪水。
他也不为此觉得难堪，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其实跟商铺里的活计掌柜没什么两样，他又何必摆什么高姿态。
杨峰上前行礼：“官家，您节哀啊。”虽然官家看着不伤心，但该做的还是要做。
官家声音平缓：“嗯。”
“那些事情你去办吧。”
见了官家一次，和没见毫无区别，杨峰按下心中疑惑，出了殿门就开始做事，储君崩逝，京中勋贵大臣都要过来，更有明里暗里的打探，很多人能被下人打发，但也有不少人需要其他人出面。
杨峰自然没功夫管这些，只能交给张伯啸。他这人面冷，寻常人也不敢得罪，十分客气。
汴京越来越冷了，因着太子的事情，没有人敢做出高兴模样，甚至有些冷清模样，只是风雨欲来，让身处汴京的人都觉得十分压抑。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扶柳推开客栈的窗户，看着街上人行色匆匆。太子的离开对普通民众的影响大概就是白日不能有婚事，可他们依旧受到不小的影响，到底在天子脚下，比偏远地方的升斗小民懂得多些。
出了门，扶柳准备找些吃的东西，客栈不远处就有一间小餐馆，价格便宜，她时常过来。扶柳坐下没多久就听到有人提起汴京的事情。
很快，她就听到了令她在意的事情。
“唉，你说这事闹的，我家儿子正要娶妻过年，结果……”汴京处处缟素，不过民众不怎么在乎，还是觉得耽误自己的事。
“谁说不是，等着吧，过了年就好些。”有人宽慰道，总不能真说什么晦气之类。
听了这二人的话，一旁还有人道：“咱们不行，那些做官的人也不行吗？”
“那肯定啊，这事要是被御史知道，他的官帽都得被摘下！”说话之人压低嗓音道。
“这样吗。”不过提出问题的人显然有不一样的看法：“可是我记得，前些天官家不是还赐婚来着？”
“谁和谁来着，好像是冀国公家的独子，听说娶得太子的妻妹。”
“啧啧啧，真是富贵啊。”
寻常百姓哪里懂得太子妃和太子良娣的区别，虽然，如今的太子良娣和太子妃也不差什么，不过终究少了些名正言顺的身份。
“不止这一个，听说英王嫁还要嫁女呢，正是咱们的京兆尹，张大人！”
说起张伯啸，众人越发兴奋，他们觉得张伯啸是个好官，自从他任京兆尹后，京中勋贵都消停许多，因为张伯啸是真的会把人抓走，虽然没办法真正处置他们，但关在牢里也是件轻松事，毕竟丢脸。
他们这些人，最怕丢脸没面子，寻常时候都躲着张伯啸。
“张大人啊，娶了一个王爷的女儿，那可真是般配，依我看，娶官家的女儿也行。”
“是极，是极。”
他们不懂朝政风云，不懂门当户对，他们只想要好官一直都好，最好步步高升，如今娶了一个高贵的妻子，自然是好。
先前张伯啸和扶柳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那段日子出门还能听到说书人提起，现在再也听不到了。
茶馆偶尔偷摸搞一些，也不会说张伯啸和扶柳的事，而是说英王的那位金枝玉叶。
真的，很般配。
扶柳坐在那处，身形僵硬，直到身影挡在她面前。她以为是张伯啸过来找她，却看到小二将自己的面端了上来，笑着道：“客官慢用。”
眼前的面热气腾腾，冬日里能吃上这么一晚，实在是舒服。早就有些饿的扶柳却迟迟没有动筷子，耳边还回荡着方才几人的谈话。
所有人都将她忘了，包括张伯啸。
扶柳颤巍巍伸出手，将碗端得更近些，她用筷子挑起一些面，放进嘴里，尝到的却不是面香，而是酸涩的苦。
她哭了。
早在前几日，扶柳就回来了。
江南战乱平息，两浙路指挥使死在骆家兄弟手中，官家现在还不曾调人过去。战乱之时由魏修在管，现在依旧是他。
扶柳一路乘船而来，敢在运河上冻前来到了汴京。她早已想好，她要去找张伯啸，想要看到她好好的，她想说她们再也不分离。可是还没等她在渡口坐上马车，关于张伯啸的事情就传了开来。
那个时候‘太子’还没有死，京中不少人都在谈论官家赐婚的事情。其中魏修和杨家女的婚事发了明旨，众人皆知，张伯啸和郡主的事情却是在最近传开。
因为张伯啸不愿意。
杨峰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怎么都不管用，好在官家最近没空管，没有发旨，不然还真是要抗旨不遵。
本来嘛，杨峰想要和英王好好说道说道，两家人一起去找官家说说，这事就这么算了。谁曾想英王转头就把杨峰卖了，不说去找官家，甚至还将官家赐婚的事情宣扬出去。
这下，张伯啸不娶也得娶了。
杨峰不明白，英王不是很宠爱自己的女儿吗？为什么现在要把人放在火上烤？如今闹得这样难看，云馨郡主嫁过来也肯定会受不少罪，毕竟张伯啸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云馨，他钟情的另有其人。
杨峰哪里知道英王的苦衷，他其实也想两家和气说说，可是官家召他过去，全然没有好脸色，只说：“若不是你有个女儿，你以为朕会留着你？”
“张伯啸必须娶宗室女，云馨不行，自然有别人。”
别人？如果选了别人，那英王从前犯下的事，拿什么来抵？
英王当即跪倒在地，高高在上的亲王在天下之主面前全然没有平日的高贵模样，他怕，因为他的命不过在官家的一念之间。
英王也不想卖女儿，可云馨不嫁，英王府就要被抄家，就要被流放。官家不会下旨杀了英王一家，可流放千里，去到蛮夷之地，和死了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