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如何,不是又如何?”官家笑了笑:“难不成朕赐婚张伯啸还不愿意?”笑声在寝殿内传开,却让杨峰忍不住弯下腰背。
这话实则有两个意思,官家其实知道张伯啸名声不好,若是想要娶到门当户对的贵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他愿意以圣旨帮助他,圣旨一下,谁都不能拒绝,这是赐婚更是恩典。
另一个则是君威深厚,张伯啸向来骨头硬,名声好,可他在面对君王的时候也敢不敬吗?
几乎是瞬间,杨峰后背的冷汗便冒了出来,他慌忙起身:“臣不敢。”
不敢?官家嘴角勾了勾,笑意越发明显,敢不敢的,他难道不清楚。
站在高位的官家,总能看到很多东西。
眼见官家的话都到了嘴边,杨峰知道有些话若是不说便再没机会,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已有些颤抖:“官家赐婚自然是好事,只是张伯啸,他怕是难受君恩。”
他一点点说出张伯啸和扶柳的事情,甚至不曾遮掩扶柳的身份,但也没有过于不堪,只是提及张伯啸时,有些无奈:“不瞒官家,臣也想为他求娶淑女,奈何他不肯,臣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就是不改主意。”
打骂张伯啸?官家听了只想笑,杨峰对张伯啸的爱护朝野皆知,他会对张伯啸动手?官家一个字都不信,不过官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或者说不满意张伯啸的所作所为。
“青楼女子,怎能为正室!”官家没提官员不能娶的事情,他自己都没做好,何况下面的人,但正妻肯定不行。
之前还能假装不知道,可现在他对张伯啸有更多期待,便得插手管上一管。
听到官家的话,杨峰很想点头,可想到张伯啸的臭脾气,一时竟然难以开口,他脑中浮现出那女子的身影,瘦弱不堪,却愿意为了张伯啸,远赴江南,这样的女子,他实在不想苛责。
可一个小人物的好坏,哪里会被高高在上的官家看在眼里。对他有用那便是最好,无用自然无情,杨峰之前也是这般,只是年纪大了,心倒软了。
见杨峰为难,官家又笑:“我也不为难你这个做父亲的。”他这是在调侃杨峰给张伯啸当爹的事情,见杨峰哂笑,他继续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张伯啸父母皆已去世,朕是天下之主,也是天下人的君父,自然也要为张伯啸考虑一二。”只是这话有些矛盾,官家作为君父愿意为了张伯啸求娶淑女,为何却不愿为扶柳找个好夫婿呢,可见这世上的一切,真真假假,容不下半分温情。
“你下去吧,等着朕的圣旨,朕看英王的云馨郡主与他很是般配!”
听到这话,杨峰自知无力回天,只好跪倒叩谢圣恩。
回到家中,杨峰望着远方天空,东边天空已是渐白模样,原来他在宫中待了一夜。
随从连忙搀扶杨峰上车,又听到杨峰的声音从车中传来:“把他喊来。”
“是。”随从根本没有多问,因为杨峰口中的他不过张伯啸一人而已。
等到府中,杨峰从马车上下来,一眼就看了站在一旁的张伯啸,他眉毛一动:“你什么时候来的?”
按理来说随从传话再快,张伯啸也该是半个时辰后到这。
张伯啸看到杨峰膝盖处的褶皱,沉声道:“昨晚听到官家传唤您,我便来了。”他甚至没有说起中间还去了两趟宫门的事情。
张伯啸一夜未睡,照样神采奕奕,而上了年纪,觉比较少的杨峰却觉得疲惫从内心深处而来。
伴君如伴虎,虽说几十年下来他也习惯了,可心底深处的恐惧依旧让他沉默心累。
杨峰不曾拒绝张伯啸的搀扶,而感受到老师身体的重量,张伯啸也没有开口,只是用了力气,让杨峰走得更稳些。
杨峰家中妻小正在等着他,知道他回来也不免松了口气,见张伯啸在旁边也清楚他们二人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一时也不上前打扰,只是让下人将饭摆好,期待他们两个大忙人能匀出一点时间吃饭。
饭桌之上,两人并没有开口,直到下人将没怎么动过的早饭撤下后,杨峰站起身,一旁的张伯啸正要搀扶,却见杨峰摆手拒绝。
看着窗外景象,虽然天色大亮,可却没有半分阳光,天色昏沉,让人怎么都提不起精神。
“官家要为你赐婚。”杨峰背着张伯啸,缓缓吐出这句话。
张伯啸看着杨峰,心中满是不相信,官家为什么会这样想!
他的名声官家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从前甚至还打趣过两句,为何会赐婚。而且,老师明明知道,为什么不阻拦?
是了,老师一直不喜欢柳娘子。
可是,为什么?当时去到老国公面前时,老师并没有阻拦,张伯啸以为这是杨峰的默许。
“英王有两个女儿,如今待字闺中的正是小女儿,官家说会封为郡主,也好与你成婚。”英王膝下的女儿本不是郡主,官家说是,想必圣旨应该很快。
因为要赐婚,所以这个女儿才有了郡主的封号,这样的喜事,想必英王等人一定欢喜,这场婚事也会很顺利。
“可是......”官家一言九鼎,不会允许有人不答应,从睁眼时便听到的君臣父子,张伯啸知道自己应该叩谢圣恩,可脑中那双满是伤痕的手,每次辛苦万分还要为他熬制甜汤的扶柳,他怎么能做这等冷血之人。
他曾答应的,他会娶扶柳!
张伯啸艰难开口:“我八字太硬,恐怕配不上英王的金枝玉叶。”
“老师,您能不能......”张伯啸收起怨念,满怀期待看着杨峰。
杨峰猛地转身,厉声训斥:“住口!”
“官家赐婚是何等荣宠,你还敢在此大放厥词!”
张伯啸忍不住倒退一步,他看懂了杨峰眼中的警告,他知道官家身边有影子,那影子无所不在,几乎知道所有的秘密。
他该妥协的,毕竟对他而言,娶谁都一样。
可现在的他,只欢喜一人,他已经对扶柳许下诺言,今生只她一人,非她不娶,他若是连自己亲口说出的承诺都做不到,他又谈何为政一方,又谈何为国效力。
他不过是个惯会失信的普通人罢了。
“我......”张伯啸还在努力,他张口道:“可我已经有了心悦之人。”情不知所起,可让他欢喜的不过一人!
杨峰笑了笑,笑张伯啸的天真,也笑自己的悲哀。
“男婚女嫁,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话你不该说出口。”
这是小人孟浪,而非君子所为。
张伯啸再也站不直身体,他从小便在圣人言论中长大,务求做个君子,做个好官,一心为公,从不曾掺杂半分私情。
可现在,他却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他该谢恩,还是该撕了这旨意。
张伯啸不禁想起那日去往冀国公前,杨峰看着他,面容负责。他想要知道原因,杨峰却没解释,只是笑着说了一句话。
“你终于明白了。”那是称赞,张伯啸不至于搞错,那日是他提议让冀国公府求娶杨安仪,这能帮魏修渡过难关,也能为杨峰和冀国公等人拉近距离,而他也会有收获。
扶柳会获得身份,一个足以与他般配的身份,而之后他会求娶,成全两人。
可现在,他反倒离扶柳越来越远了。
扶柳愿意委屈自己,可他却不愿意她受这样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