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人。”
率先开口的竟然是英王，杨峰听后掀起车帘颔首：“王爷。”
英王心宽体胖，饶是这两年不怎么出来见人也是一副和善大方模样，听到杨峰开口，他也笑着点头：“杨大人这般客气，你我…..”
话不曾说完，杨峰已是明白英王的意思，他也笑了笑，看似一切尽在不言中，又指了指街上的人，示意现在不方便说话，拱手后方合上车帘。
英王看不到的地方，杨峰的笑意消失在一片寂静中，只觉事情变得更为棘手。
昨晚的事情，杨峰本以为只有官家和他知道。方才和英王‘巧遇’，他还心存侥幸，可英王的话却让他的心沉入谷底。
难不成这件事官家早有打算，昨晚不过是通知？
呵，说得倒好听。男婚女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君父做媒，真是天大的喜事……杨峰的嘴角酝酿出讽刺和怒意。面对君王，臣子的确有些卑微，可杨峰混迹朝堂多年，也是有资格和官家杠上一回。
杨峰本就打算试一试，能不能成五五分，把握不大，可英王的却让他多了一分不安。
这事怕是不好办……
英王的面容变幻也不比杨峰慢上多少，正如杨峰所想，官家一早同英王提过，英王不是很愿意。
他膝下子女不过三个，从小疼爱小女儿云馨，因为长女早有郡主之位，英王也不愿小女儿受委屈，本想着借着女儿及笄时求个恩典，谁料正好撞到魏修。
福建路的事情，英王没什么好说的，他这人就喜欢金银珠宝又贪色，他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这些都需要钱，许多许多钱，金山银山都不够，他只能把主意打到不该打的地方，谁知道富贵窝里打滚的魏修不懂事，竟然把这事捅了出来。
这下别说云馨及笄封郡主的事情，英王自己也得摘冠谢罪。
被官家骂了两句，英王又被罚闭门思过，这些都是小事，关键官家还让他补钱！这下，英王真是痛彻心扉，因为他花钱如流水，手里根本没钱，最后竟然卖了给女儿云馨的嫁妆。
云馨倒是懂事，甚至还让英王多卖点，这样也好让官家看看她爹英王认错的决心，反正在她看来，这些钱不给官家就得让英王挥霍，还不如卖个好。
自那以后，英王对魏修的态度发生了极大变化，从前看魏修像是子侄，如今只是仇人。
奈何，魏修身后是太子，太子又是未来的官家，英王只好夹起尾巴做人，还以为这辈子就得这样憋屈活着，谁料峰回路转。
因着闭门思过，英王倒躲过了裕王等人的杀害，他正庆幸祸福相依之时，官家竟然传他进宫！
英王收到口谕的时候差点昏倒，因为他从前和裕王等人有些不清不楚……虽然后来分道扬镳，但之前确实有点错，英王以为官家翻出了这事，准备算账呢。
他连等会逃跑选哪条密道都想好了！自从知道冀国公一家是因着躲在密室方拣回一条命后，汴京各府都开始挖地道，挖密室，哪里都热火朝天，倒比先前喧闹许多。
英王倒是不急，狡兔三窟，之前关禁闭的时候他就挖好了，这时已经准备开溜。
好在传口谕的宦官想着宫里的传闻，给英王传了个口风。
“恭喜王爷……”
听到宦官的话，英王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大惊大喜不外如是！
竟然不是算旧账，而是嫁女儿，好啊，好！
……等等，谁嫁女儿，官家不是没女儿？英王拍了拍脑袋，原来是他的女儿。
“云馨啊……”英王有些为难，他本就疼爱云馨，尽管没真正的郡主封号，他还是让府中上下都这么喊，久而久之也习惯了，官家都是默许的。
经过云馨主动劝说英王卖嫁妆的事情，英王对云馨更是疼爱，如今骤然听到云馨被赐婚，心中很是不舍。
嫁了人，女儿不会心中只有夫君，没有他这个老父王了吧。
真是……
等宦官透露是为张伯啸和云馨赐婚，英王更不愿意了。
张伯啸，那就是个灾星啊！谁嫁，不是，哪个女子和他定亲都得死啊！他女儿不会……
英王不想答应，不过宦官像是料到了一样，左右看了一眼。
英王见状连忙递上银票，很是上道。
见手中百两银票，宦官心中大喜，拿钱办事，神情愉悦：“王爷，郡主和张大人的婚事官家曾让宫中道长测算一二……”他拉长了声音，声音有些尖锐。
什么？
说啊！
英王的手默默捏紧，却不敢挥拳相向，好在他听到了一句好话。
“恭喜王爷，上上大吉啊！”
英王脸上瞬间浮现出笑容，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等到宦官又说了一连串恭喜话，英王才将人客气送走，只是方才笑容消失。
什么上上大吉，官家金口一开，那些装神弄鬼的道士能不说个吉祥吗！可怜他的云馨啊！
英王正要嚎，却见女儿云馨走了过来，张口便问：“父王，听母妃说方才有宫中的人来，说是为我赐婚？”说着还看了看英王身后，见没有明旨奇怪道：“怪了，圣旨呢？”
英王摆手：“是官家口谕。”说完觉得不对：“这是一位大家闺秀该问的话吗！”他当即吹胡子瞪眼道：“怎么，你着急嫁人啊！”
“真是女儿家外向，留来留去留成仇！”
“可怜你父王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
云馨：谁懂，有个戏精爹真的绷不住。
“哎呀，父王呀。”云馨有些无奈，却还是继续上前，好好安抚这个喜欢演戏的爹。
“我这不是担心您吗？什么想嫁人，没有的事！”
“我巴不得一辈子在家里，每天陪着您和母妃用膳呢。”
说了好一通，英王才止住嚎叫，半刻钟，一滴泪也见不到的‘哭嚎’。
听到云馨的话，英王叹道：“唉，爹真是舍不得你。”然后将官家口谕说给云馨，又着重说了一番张伯啸的名声，最后强调：“不行，这婚事不成！”
“再怎么样也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
见英王要进宫，云馨越发无奈：“父王。”
“官家同您说一声不过表面情意，难道还真让您挑三拣四？”
“您赶紧进宫谢恩吧。”云馨笑了笑，像是最天真的女子：“我都听官家的。”
皇家从来都不讲道理，不讲恩义。她父王犯下大罪，不过因着皇亲关系躲过一劫，但错了就是错了，云馨也不想装作不知道。
毕竟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就有十几个，这些都是钱。
如今，官家要用她，云馨也会笑着应下，她得到的东西已经不少，也该付出的。
这个道理，云馨很小就懂了。
英王脸色变幻，最终坐上了前往宫中的马车，看也不看听到消息后跪倒在地的王妃一眼。
王妃哭着道：“我就知道你父王他虚情假意，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的儿啊，你怎么也这么命苦！”
苦吗？
今日天气不好，王妃头上凤钗依旧流光溢彩，云馨脑中浮现出一个问题。
这钗又能换多少粮食？
父王为她置办了那样多的嫁妆，那里面又有多少灾民的魂灵？
一道圣旨，她不过嫁人罢了，嫁的那人还是出了名的俊才。
云馨觉得自己不配，她这样的人，踩着别人的鲜血生活，本该下地狱的。如今被官家利用，当作棋子，她甚至希望以后的日子再苦些，能偿还那些罪孽，反倒觉得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