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
一个要杀了自己的人为什么会可怜自己。
杀鸡宰羊的人为何会可怜即将入口的美食？
扶柳不解，但她也没有引颈就死，她凭什么要死。
她好不容易活到现在，就算要死，也得是她自己想死。虽然离开张伯啸的决定要了她半条命，可她还有半条命，这半条命还有用，她要去见春晓，去告诉春晓魏修如今有婚约在身，好让春晓早有打算。
她要活！
扶柳没有说话，她闭上眼睛，看似被面前之人说动，一副无力反抗模样。
因为扶柳倒在船边，船夫想要割了扶柳的脖子只能蹲下来。
闭着眼睛的扶柳感觉有阴影覆盖，脖颈处有凉意闪过。
就是现在！
扶柳的手不知何时捧起江中冰水，狠狠泼向船夫。
船夫哪里会想到柔顺的羔羊也会有反抗之时，竟然还真被扶柳得手，下意识向后倒去。
扶柳泼完水根本顾不得船夫是何反应，她甚至来不及站起身便从船上滑下，落入水中。
“贱人！”船夫听到水声才回神自己是被扶柳给骗了，这下哪里还忍得住。
扶柳的确滑去了江中；可她动作太慢，船夫虽然来不及抓住她，却没有忘记将手中匕首刺向扶柳。
飞来的匕首正中扶柳大腿，她闷哼一声，呛了不少水，本还在水面上漂浮的身影很快消失，只留下被血色染红的江面。
见到这样的情景，正在犹豫要不要下水的船夫动作停了下来，他是宦官，极少在外面暴露身份，更别提脱去衣物在水中杀人。
“女子体弱，受了这般严重的伤，想来也活不久。”船夫最终没有下水，但他也没有离开，直到奔流不息的江水将水面血色完全冲散后，他才重新变成渔夫模样，缓缓离开。
水中，扶柳以为自己要死了。
一开始能偷袭成功，全凭运气，可扶柳的运气从来都不好，她翻身下船，身上衣物太多，几乎是入水的一瞬间便在下沉，她拼了命的往上走，往远处走，却没有什么效果，然后大腿处传来剧痛。
扶柳知道，那人丢出了手中匕首，在水中都能被刺中，扶柳真觉得老天爷待她不公。
求生的欲望似乎也消失大半，扶柳的双臂早已无力，她也不再折腾，只想放任自己，接受冰凉入骨的结局。
闭上眼睛，周围并不是寂静无声，扶柳听到了水声，这里是江流，源头不知是何处，一条条小溪小河汇聚而成一条大江，水流声，鱼游声，船行声……扶柳从前只在水面上，全然不知水下这般热闹。
明明是无奈接受，可水下模样竟然给扶柳十分熟悉的感觉，她竟然还想向下，再向下，水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
扶柳的神思越发不清醒，昏睡之际，她的脑中出现了极为模糊的画面。
”小六别捣乱，乖乖坐着，阿娘给你摸珠子去了，等卖了珠子，就给小六买衣裳。“江南多绣娘，可也有不少地方的人穿不起衣服，尤其是人口众多的人贫户。
小六一家便是如此，他们没有钱也没有地，只有许多张嗷嗷待哺的嘴。
他们一开始还住在名为杨柳县的地方，后来实在活不下去，偷偷搬到了海边，生下了小六，小六年纪最小，经常没衣服穿，小时候还行，可岁数越来越大，哥哥姐姐的衣服早已破得不能穿，心疼女儿的母亲就跟着海边其他人一同去采珠。
贵人喜欢珍珠，可珍珠在海里，越深越远的海里越有好珠，那是小六的娘第一次采珠，运气极好，采到一枚粉色珠子，竟然卖了一两银子，不仅有了给小六做衣服的钱，还能让家中这么多人一起吃几天饱饭。
小六得到新衣服高兴的露出还没长好的牙齿，言语糯糯：“谢谢娘。”
“娘辛苦了。”
小六娘哪里不累，在水中一泡就是一天，可小女儿这般心疼自己，她哪里会说累字，只将女儿抱在怀中道：“娘不累，水下可好玩了。”
“我们看海只有水，可下面却有很多东西，里面有鱼有虾，还有螃蟹，最重要的是有珠子。”
那时几个孩子围在一起，都笑得开心。
自那以后小六的娘就成了采珠女，可珠子越来越不好采了，小六的娘甚至在水中泡上一天也找不到半颗珠子。
海水越来越凉，小六的娘在水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这不是办法，总有一天会出事。
可她只能堵，堵老天爷心疼苦命人。
小六一家没有想到的是，苦命人正是因为老天爷不公才会过得那般辛苦。
小六的娘终究没有回来，得知消息后，小六的爹也一病不起，很快丢下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几个孩子没有办法，为了活，只能把自己卖了，唯有年纪太小的小六，是被哥哥卖的。
那一天的小六吃了顿饱饭，被人抱在怀里，一路抱到了很远的地方。
小六都睡了一觉才到地方，揉着眼睛醒来时才发现抱着她的人是大哥。
抱着她，将她交给人牙子的也是大哥。大哥看着不过十岁出头模样，他将小六递过去，笑着说：“小六要能吃饱饭了，吃饱了就不会哭了。”
哭？为什么要哭？那个时候的小六不明白，不是说能吃饱饭么？为什么哥哥还要哭？
小六还小，人牙子拖着她走的时候根本不顾及小小的人，小六几乎是在地上被人拖着走，她想回头看看哥哥，却怎么都回不了头，只能听到大哥在后面哭喊。
“小六，你要记得，你是小六。”
“你记得……”
小六要记得什么？
扶柳猛然睁开眼睛，她终于想起来了。
她三四岁就被卖给了人牙子，后来辗转多地才去到南安县。
儿时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忘记了家在何处，忘记了自己是谁，只有离开家时那一声小六怎么也忘不掉。
所以当鸨母为她选名字挂牌的时候，一向不多嘴的她主动选了‘扶柳’这个名字。
那时鸨母夸她聪明，说世间男子都喜欢温柔如水的女子，说她有个好名字，将来一定是红姑娘
那时扶柳没有多想，只觉得这名字不错，究竟不错在何处，她也不去细想，就当鸨母说得全都对。
如今才知道，原来一切的源头在她身上，在她家乡。
她要回去，她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