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亲疏间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外逃脱的张钧显然明白了这个道理,得知自己家中惨剧之后,张钧愤怒之下正好撞上来抓男丁的裕王军队。

张钧竭力反抗,依旧被人抓走,他本以为会看到裕王等人,谁料他不过是个普通兵士,根本见不到那些大人物,而因着他反抗太过,在军营中还受了不少欺负。好在张钧到底是个聪明人,以张大的名字入了军营,十几年的寒窗苦读,一定程度上也锻炼着他的脑力,在好几次差点遭了暗手差点死去后,张钧终于清醒过来,就现在这个情况,如果他不自救,恐怕还没见到裕王,他就已经死去,又有谁能够帮他复仇?

当张钧想明白这些后,一些事情已经变得很简单,和其他人相比,他身上还有些钱,靠钱开路,他的日子终于好过起来。只是待得时间越长,张钧越是明白自己想报仇是天方夜谈。

裕王身边高手众多,还没等他靠近恐怕就会咽气。除开客观上的武力压制,另有融入骨血的教条。

天地君亲师,裕王乃是官家子嗣,是君,而他是臣民,他怎么敢以下犯上,毕竟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张钧就在这样的拉扯中,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离开,也不曾放弃,在军营中渐渐展露头角,碰上裕王用人的需求大大增加,张钧也被被调来汴京干活,也算是亲身经历裕王逐渐疯癫的一幕。

裕王抓住太子时,张钧就在不远处亲眼看着,和周围兴奋的人不同,张钧勉强才压下恐惧,那可是储君,是他未来要效忠的帝王,如今却在裕王剑下,像个再普通不过的男子。短暂的惊惧后,一个念头渐渐浮现出来。

裕王能杀太子,他为何不能杀了裕王?所谓的天潢贵胄,在被威胁索命的时候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甚至还不如见惯了生死的人。

这是大不敬,如果说出来是要被杀头的!张钧想要控制自己的想法他一开始的打算只是想要惩戒杀害家人的将领,对于裕王只想让他受到一定惩罚。可报复的种子已经埋下,他又岂能不知道背后的凶手究竟是谁。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张钧无心加入皇室内部争斗,可却想要一个公道。

再后来,张钧碰到了被骆文桐抓来的张伯啸,作为杨峰的学生,张伯啸的待遇显然还不错,起码没有被当场砍了脑袋,可他也没有办法从地牢中逃出去。

这显然不是什么惩罚,于是毁了容的骆文桐每次都要在张伯啸隔壁牢房中杀人,奈何张伯啸安之若素,骆文桐玩了几次后便觉得无聊,只有不远处的张钧看出了闭上眼睛的张伯啸双手早已握拳颤抖。

以天下万民为己任的张伯啸怎么忍心看着无辜的民众死在骆文桐手下,可他被剥去官袍,终究只是个文弱书生,他什么都做不了。

对于这样的张伯啸,张钧有些失望,他本以为自己的这位族兄会做出激烈的反抗,或着驳斥裕王和骆文桐的行为,可他始终沉默,那双眼睛仿佛从来没有睁开过,仿佛屹立在高山上的佛像,冰冷的注视着山下万民陷在刀山火海之中,而他在香火浓烟中毫无作为。

从来都让他望而却步的张伯啸,竟然也不过如此,张钧的心中难免有些得意,他和张伯啸可不一样,只要时机成熟,他一定会奋力一击,哪怕死亡也在所不惜,仅只一点,张钧觉得自己是个英雄。

是夜,今天轮到张钧看守牢房。

他打着哈欠,牢房内的人都曾是汴京有名姓的人家,一开始还日夜哭诉,关了几天后发现闹腾没什么好果子吃,现在也安静下来,看守牢房是个轻松活。

就在张钧昏昏欲睡之际,他听到了张伯啸的声音。

“张钧,你过来。”

张钧的惊讶难以描述,甚至忘记隐藏自己的身份,他吃惊地看着张伯啸。他们二人虽然是同族兄弟,但张伯啸的名声不好,族中人待他很是一般,等到张伯啸考中进士后,族中众人后悔也来不及。就算是张钧也想不起来自己见过张伯啸几次,若不是他中了进士后刻意去看过张伯啸,恐怕张伯啸走到他面前,他也认不出来。

可那些都是极其隐蔽的动作,按理来说,张伯啸不该认出自己才是!而且他现在晒黑了许多,脸上还有伤痕,张伯啸究竟是怎么认出来的!

张钧百思不得其解,他跨步上前,好在张伯啸所在牢房周围的人都被骆文桐杀了个干净,如今他们二人说话也不回引人注意。

“刚刚是你在说话?”张钧说话很不客气,他装作没有认出张伯啸的模样。

张伯啸看着眼前有些风霜的张钧,脑中却想到从前的张钧,那时的张钧也算是族里比较出息的后辈,整个家族都对张钧寄予厚望,而他回乡时也看到过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怎么几年不见,变成了这般模样?

“我听闻你中了进士,怎么如今到了裕王麾下?”张伯啸没有在意张钧对他的冷漠,看着张钧温和道。

张钧的嘴巴微动,最后吐露一句实话。

“进士又怎样,不照样是条走狗。”读书时张钧就听说过一句话,学德文无异,货与帝王家。当时只觉热血沸腾,只想快速长大然后报效朝廷。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张钧或许有些天份,可他年复一日的努力也不容忽视,他也是年少及第,是出了名的才子。张钧本以为自己能在朝中施展拳脚,不求能和族兄张伯啸一样赢得赫赫贤名,只求能真正做些事情,不愧对多年苦学。可裕王的出现让他明白一切只是幻想,他一个人在官场在朝堂在天子面前依旧如同蝼蚁,被裕王玩弄于股掌之中。

“为何要这么说?”张伯啸并未直接驳斥张钧的话,只是耐心问道。

张伯啸的冷静模样却惹来了张钧心中无名怒火,张伯啸总是这样,彷彿这世上一切在他那处都很平淡,他心中只有那些圣人在乎的事情,和圣人一般的张伯啸比起来,他张钧又像个小人。

“你怎么懂我的感受。”张钧有心说出当初受的全部委屈,却担心张伯啸听完还会责骂他,他又咽了回去:“你喊我做什么?”该不会是要我把他放出去吧?

“我不会放你出去的。”张钧特意抬高了声音,企图让张伯啸放弃这个想法,想要证明自己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事实上则完全相反,早在张钧在牢中认出张伯啸的第一眼,他就暗下决心要早一点将张伯啸救出去。裕王和骆文桐如今一个比一个疯,他担心有一天拉出去被折辱丧命的人就是张伯啸。

他已经没有多少亲人了。

“不用。”听到张钧的话,张伯啸反倒开口拒绝,他看着不远处眼中满是悲伤的族弟道:“我在这处不会有什么危险,你要是放我走反倒会引来杀身之祸。”

“你家中的事情……”张伯啸顿了顿,最终还是看着张钧道:“我很抱歉。”当时他正在陈留,得知消息后已经是许久之后的事情。他本想为族里讨回公道,却被杨峰劝住。

“此时彻查,官家只会不痛不痒的揭过。”杨峰到底是天子近臣,知道官家心中对两个儿子很是珍惜,犯了错都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等到日后官家厌了裕王,到时再将罪证呈上,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张伯啸按下了愤怒,只想日后算帐,可张钧出现时,他还是忍不住愧疚。

抱歉?张钧瞬间明白张伯啸话中意思,他猛地转身:“知道不可能就好。”随后匆匆离开,恐怕再慢一步就被张伯啸看到蔓延开来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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