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历日,寡尽不知年
自从太女登基后,魏修已经很少再出面处理事情,尽管他是太女能够顺利登基的重要原因。
杨宝仪登上帝位,宗室还能勉强捏着鼻子,就当家里男人不行,女人当家作主。
小皇帝禅位不问世事,可他有儿子,为什么不选小皇帝的儿子而选了女儿呢?
弯弯绕绕,母子互撕,宗室大闹,也是让世人吃了不少瓜,最终在位三十余年的女帝联合权臣魏修一起捧着十八岁的太女登基。
登基之前什么都是错,登基之后反倒都是对的。
小女皇有些惶恐,又不敢去问,只能战战兢兢做事,等到杨宝仪死后,她已然有了模样,等魏修退下,小女皇的时代开始了。
魏修并不经常在汴京,或者说他很少在汴京,他经常待在南方,时不时能碰到并不太想遇到的故人。
比如现在的彭昱。
魏修老了,有时候看着镜中的自己会觉得陌生,那些翻飞的时光,仿佛随着一个人的离去都消失了。
午夜梦回之时,魏修总会靠在床边,原来,他也会有那般鲜活的模样。
他的肩膀小腿时不时会疼,那时,他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疼,每当他疼的时候就会想一个死去的人。
她,疼吗?
想到她,仿佛更疼了。
魏修不想去想这个问题,只要不想,就好像她还活着。
会活着吗?
他问着自己。
那日在入海口的大火,像是在嘲笑魏修的懦弱。
纵然没有葬身火海,她也掉入海中。
深海,是她的归宿。
那时,为什么没有雨,为什么没有船,为什么没有救下她?
她不是仙人吗?
她不是来自星空吗?
她为什么没有活下来?
她活着,她肯定还活着。
赵九年娘徒有一张和她相像的脸,除此之外,再无半点相同。
自作聪明以为魏修不敢如何,因为她一旦回来,期间受罚的人都会变成魏修和她之间难以填平的沟壑。
魏修没有动赵九娘,只是看着赵九娘婚配有女,偶尔见到时,会看到赵九娘的笑。魏修不会恍惚,将两人认错。
可魏修会想,会想她会不会还活着,也是这般,过着她想要的生活。
出乎意料,他没有半分嫉妒恼恨。
这是不爱吗?
还是说她活着就够了,哪怕是在他不知道的角落。
有时,魏修会想是不是有人将她藏了起来,比如眼前的彭昱,又或者总在海上的秋叔岐。
彭昱在山中,依旧年轻的面容,竟然让自傲的魏修想要离开。
他老了,在江上赏雪碰到彭昱时,魏修看着他心道。
彭昱早已知道春晓事情,本该满是情绪的自己,在这么多年的岁月中,他应该早忘了的。
可彭昱忘不掉。
他总会想起永兴的时候,那时的她灵动可爱、倔强眼红,一个活生生的女子就那样站在那处,回头看着他笑。
“眀卿,我等你回来。”
幻想的次数太多,彭昱甚至记不清自己和她究竟有没有这段经历。他在山中多年,活得像个仙人,可他的仙道在何处?
若能成仙,他们还能再见吗?
彭昱不知道,也不明白魏修为何突然对修道一事感兴趣。
他只是敬畏,而不相信。
还是说,魏修真的老了。
“人,只是人。”彭昱开口,纵然他现在和年轻时差别不大,看着还有些仙人的飘渺气息,但彭昱知道,自己也老了。
长夜漫漫,彭昱睡得越来越少,看书时越来越没精神,常常出神,回过头又不知道在想些射门。
“这世上说不定有仙人。”魏修在红尘朝堂中多年,许多时候做着和天做对的事情,输多赢少,他却相信这世上有人力不可为的仙人。
彭昱深深看了魏修一眼。
“没可能。”
船只悠悠划过,多年未见的故人再次选走,甚至不曾回头。
魏修在江上待了许久,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在庭院之中。
曾经旁人一个眼神都能感应到的魏修,如今换了一身衣袍都不曾睁眼。
魏修看着身上的衣服出神,缓缓站起了身。
喧嚣声响起,魏修抬头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了大街上,这里好像有什么活动一般,街上女子跑得很快,满是笑容。
魏修傻傻站在路中间,被一个小孩撞到,他还没说什么,孩子就哭得厉害。
已经是爷爷辈的魏修想要开口说话,就见一旁的父母冲了过来,把孩子一通教训。魏修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摆摆手继续向前。
他来到了一处还算热闹的店铺,打量了一眼,发现是存在许久的向阳镖局。
难怪,这处都是女子。
向阳镖局,一全员女子的镖局,接的生意也多数为女子主顾,口碑很好。
杨宝仪还未登基时就做得有模有样,魏修有些印象。刚刚所看到热闹,正是因为向阳镖局招新,正在介绍。魏修是男子,出现在这处有些陌生,正准备离开之时,突然听到里面有声音传来。
“在这里,大家都是过来赚钱的,废话不多说,大家都看本事说话。”
“这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是人,咱们活出个人样!”
“这里有三个规矩,我先提前说下。”
“第一,禁止溺毙女婴,养不活就送镖局来,若有人犯,向阳绝不会容忍。”
“第二,家中女孩必须上学,有女孩的,咱们都资助到十岁!”
“第三……”
没等那人的话说完,魏修已经转身,浑身僵硬,这些话是那么熟悉,好像有谁说过,可他却不敢去想。
门外站着一位老者,掌柜早已发现,不过魏修没说话,掌柜也不好问,等和新人说过话,掌柜熟练挂上笑容。
“客官,您是?”
一刻钟后,魏修再次走出镖局,他的背弯了些,可脸上似乎有了些光彩。
那些话他怎么没听过呢。
许多年前,汴京城,向阳镖局来京宣传,他在高处听得一清二楚。
那时,他就在怕了。
他怕自己去问,又怕自己不去问。
他一直拥护杨宝仪,不就是为了让天下女子都过得更好吗?
所有女子都会更好,那她也会好。
只要她活着,她一定会好。
路漫,你一定还活着。
求求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