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汴京。
杨宝仪坐在宫殿内,此时宫中只剩下两位主人,一个是她,一个是刚刚进学的太孙。
天下尽在手中,杨宝仪本应该没什么烦恼之事,可她的眉间却有着难解的愁意。
官家殡天,国丧三年,魏修和杨安仪的婚事自然不能进行,如今将要期满,可冀国公府却没有半点动作。
魏修,如今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三年前,魏修带伤入京,与杨峰、张伯啸一起操劳国事,半点不落下风,不少想要占便宜的人更是被他狠狠教训了一顿,使得太孙顺利登基,年号兴安。
三年间魏修权势更重,先帝留下的后手并没有起太大作用。
杨峰年迈早已离开,多数事情交给了少言寡语的张伯啸,可张伯啸只做份内之事,完全无法和魏修相比较。杨宝仪多次召张伯啸进宫,始终不得其法。
“究竟该怎么办呢?”烦心事不止一件,杨宝仪对魏修和杨安仪的婚事反倒没那么紧迫,因为二人一旦成亲,最麻烦的反倒是深宫中的‘母子’二人。
杨宝仪神智试探过杨安仪的意思,谁知道杨安仪听出姐姐不赞同她和魏修的婚事,竟然大病一场,御医探脉之后便说时日不多。
这可如何是好。
她的妹妹怎么能这样死去!
杨宝仪顾不得其他,将魏修召进宫中,以太后的名义让他早日与杨安仪成婚,谁知魏修根本不答。只说国丧期间,不得无礼。
杨宝仪听得面容扭曲,她的妹妹不久便要离世,心心念念便是嫁给魏修,若是不成,怕是死不瞑目。
魏修听出杨宝仪的意思,笑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这位有些过于年轻的太后道。
“太后,您真是一位好姐姐。”
“只是在天下和妹妹之间,您会选择什么?”
魏修说完便走,只留下杨宝仪一人沉默。
他这话什么意思,还是说他发现了什么?
杨宝仪垂帘听政三年,虽然朝堂之上诸事都由魏修和张伯啸决定,可她也有着不小的权利,她坐在最高的位置,手中掌着天下大权,如何不心动。
她想要做得更久一些。
至于太孙,哦,新帝,反正不是她亲生孩子,而且才三岁就被人教着远离她这位‘娘亲’,果然是别人肚子里出来的白眼狼,怎么养都养不熟。
权欲熏心,此时的杨宝仪早已忘了当初在端本宫中,她如何抱着这个孩子,如何心疼因为产子而死的美人。
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已不是那个无知的东宫妇人,她看到了天下,看到了权势,她想那个要成为女帝。
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她需要太多人的帮助,她勾结官员,只是效果甚微,她企图拉拢张伯啸,明明张伯啸听懂了,却一言不发。
使得杨宝仪日日担心,魏修知道了这些事情后找她算账。
不过现在魏修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她得打探一二。
杨宝仪招来了云馨郡主,同杨安仪一样,她也是被耽误婚事的倒霉蛋,甚至比杨安仪更倒霉,魏修和杨安仪的婚事是怎么都无法过去的,可张伯啸和云馨郡主的婚事却没那么简单。
张伯啸根本没提过这事,偏偏英王总是以张伯啸岳父自居,任凭张伯啸如何作为,也不能将他们甩开。
云馨郡主是个可怜人,杨宝仪将人喊了进来,细说一二。
云馨郡主听了吩咐便出了宫,一旁的丫鬟担心道:“郡主,咱们还是别……”
丫鬟的话还没说完,云馨就懂了其中意思,她是在劝自己不要太听太后的话,太后只想着利用云馨郡主,哪里会为她着想。
世人谁不知道,杨太后待妹妹极好,可这样好的姐姐,在魏修让出一点点权势之后,便再也不提婚事。
这真的是那个疼爱妹妹的杨太后吗?
丫鬟不知道答案,但不妨碍她觉得杨宝仪不是个好人。
云馨随意点着头,却还是去了张府,被人拦在门外也不意外,当即打道回府。
到了英王府,被英王堵着问张伯啸有没有见她。
得知张伯啸没有见云馨郡主,英王怒道:“你个没用的东西。”竟然甩了云馨郡主一巴掌。
“郡主。”丫鬟心疼道,赶紧过来替云馨郡主上药。
云馨郡主却没在意,她翻开书,仔细读着上面的圣人言。
自从张伯啸得知英王进宫后,宫中派人追杀扶柳之后,张伯啸就再没有一份好脸色,而英王府也有不小的麻烦,英王做过的恶事不知有多少,如今还能苟活到现在权势因为宫中杨太后不希望英王这么快倒下。
皇室本就人不多,少了一个英王,也是一大损失。
仅这一点,张伯啸就觉得杨宝仪不过如此。
天下英才都归君主,杨宝仪既然有雄心壮志又何必在这计较,不过他也没管,反正天下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若不是杨峰去世前逼得张伯啸要在朝中待上五年,恐怕他早就离开京城了。
春日里,杨柳依依,张伯啸便在后院安坐,看着漂浮的柳枝,不知在想些什么。
冀国公府,魏修正在看着公文,他时不时轻咳两声,显然是有旧疾在身。
过来探脉的黄李一脸无语,他真是不明白了,有的人为什么想活,而有的人为什么想死。
自从那日返京之后,魏修状态就不太对,因为官家殡天,他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清醒,期间用了不少药,等黄李发现之时,差点没救回来。
黄李扒开魏修的衣服才知道左胸的伤口根本没有愈合,魏修自虐般不用药,看着伤口在那,仿佛春晓还在身边。
既然你这般想她,为什么不去找她?若是换做旁人,黄李一定会问一句,但那人是秋将军,还是算了。
谁也别折腾谁,反正他能保证魏修活着,这样秋将军也不至于欠魏修一条命。
尽管魏修身体好,但日日操劳,加上自虐般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他到底落下了病根。
晚间,向西进来送药,见魏修脸色不好,终于脱口而出。
“大人,要不要去找一下夫人。”说完才觉得不妙,三年来,谁敢说出夫人二字。这是魏修不能听的禁忌。
夫人?
正在写字的魏修手下一顿,看着废掉的纸张没有动作。
三年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
或者说,从来没有。
平江府一别,没有人敢去水边探寻春晓的踪迹,魏修也不敢,就像他不敢去问赵九娘的身份一般,如果一直不去探寻春晓的生死,那她就会一直活着。
不管在哪里,活着就好。
“药放下,你先出去吧。”到底是伺候了多年的人,魏修没有责怪向西的意思。
三年来魏修威严更重,向西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将药放在了魏修手边,无声退下。
魏修端起药一饮而尽,像是完全察觉不到苦。他抬头看着天上明月星辰,想到了春晓曾经和他说过的那些话。
“那些星星,是另一个世界。”
她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她怎么会知道,她难道从天上来吗?
所以会知道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脾气?
这是从前不敢去想的问题,因为害怕失去,可当他真的失去春晓以后,他才开始回忆点点滴滴。
原来有那么多不被他注意的细节,原来她真的是天外来客。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魏修看着星辰,似乎看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看到的画面,眼神分外温柔。
凡人心中的言语,仙人会听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