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但在时间倒退三百年后的今天,我突然发现,人死了,罪恶不死,因为它的根就在人群中。以再多一条生命为代价,曾经被罪恶损害的一切也永远不可能复原,无辜死去的人也无法复生。权力的拥有者,以国家的名义杀人,就是正义吗?……

“主子!”高喜儿见我一直出神,急得迎上来小声提醒:“主子早些回去吧,月亮早没了,漫天都是乌云哪!要下大雨了!”

抬头看果然早已黑沉沉一片。终于还是不忍心,回头再看胤禟。

他就那样枯坐在脏兮兮,且塌了一半的门槛上,搭着一双极修长的腿,于是连破门框仿佛都变成了宫里西洋匠人精心打造的紫檀椅。

“凌儿,你真的要走?胤禟此生从未求过人,哪怕是皇阿玛,我现在求你,挖出我的心来瞧瞧,再亲手点一把火,将我烧为灰烬……我早已死在你手里了,难道你还要让这些人作践我?”

“胤禟……”很难从他眼眸中收回情绪,我听见自己在说:“那竹笛虽简陋,音色却有分外动人之处,再吹奏一曲吧……我才第一次听你吹笛,却可惜再没机会听第二次了……”

他不敢相信似的微微一震,目光痴痴,笑了,纤长的五指在地上盲目摸索了一阵,捡起竹笛在衣襟上擦一擦,缓缓横到唇边……

然后,目光的连线就断了。我已退出到院外,沿残破不全的墙角向水边走去,其他所有人,也重新提着所有的灯笼和火把,跟在我身边或身后,离开了这里。

船舱外的水因为没有了月色的照映而死气沉沉,越来越远的荒洲,黑暗的“鬼宅”,笛声沿着水波清晰的递到人的耳边,只是那调子如他的眼神般诡魅,让人辩不清那样的悠长高远,到底是出于极喜,还是极悲?

驿馆内布置一新,看上去几乎比宫里和圆明园里我的住所不差多少,但是胤禛不在,它就什么都不是。

窗外黑沉沉看不见天空,身边是高喜儿——在我前20年的人生里,太监还是一个多么遥远荒谬的感念,眼下却仿佛在这环境里生活了一辈子似的……还好爱是不分时空的,现代的我该嘲笑这大俗话了,但如果没有爱支撑,便无法解释,自己到底是怎么度过了这些不可思仪的古代岁月?

我想把头埋在胤禛的胸膛里,暂时忘却所有身外事,因为那笛声在脑中萦绕不去,在无事可做,又无法入眠的深宵,怅然空落,让人几乎想落泪。

“主子,三更啦!你歇会儿吧,错过了钟点儿,就睡不好啦!”

“胤禟说他在青海收养了一个女孩子,你现在去帮我问问,有没有这回事?那孩子现在在哪儿?”

高喜儿催着人连夜去寻找了,我原本只是任性一下,不抱有什么希望的,不想却出奇的顺利——那孩子就在李绂的直隶总督府中。

据说他是扬州人,父母双亡后被拐卖到勾栏,要养做“瘦马”——扬州瘦马天下闻名,是指老鸨或专门做这项勾当的人家,买一些相貌端正的小女孩子,从小收养,教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仪容装扮以及讨好男子的种种手段,养到十几岁,出落得色艺双绝,再卖给青楼名苑做头牌,或富贵人家做妾小,不但能收回养育费,还能赚回大笔银子。江南一带,动辄“出产”名闻天下的名妓,前有苏小小,后有柳如是,李香君,陈圆圆等“秦淮八艳”,正是因为这种行业已经做到如此“专业”。人都说秦淮河是胭脂河,只是有几个人关心,那满河的水,正是岸边无数女子的泪?

幸运的是这孩子逃脱了,她无家可归,不敢留在当地,随老家逃难的婆婆一路乞讨西行,到青海后老婆婆年老体衰死在路上,正好被当时正在那里大肆发放财物的,“收买人心”的胤禟遇见,就收养在身边,而且疼爱异常——胤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一早替她想好了退路,府中登记人口时,主动向内务府呈报,将她记到了宜太妃名下服侍的女孩儿里面。

自康熙朝开始,老太妃们只要有儿子成年,在宫外自立门户的,不论王,贝勒贝子,都可以搬到自己儿子府中居住,说是‘乐聚天伦,以慰慈躬’,颐养天年,其实也是为了减轻宫内财政负担和阴恹之气。所以雍正元年,宜太妃就搬进了那时的九爷府,后来胤禟府中被抄时,宜太妃居住的院落和服侍她的人都被单独隔开,礼遇有加,后来是如何安置我倒没留心。按此时的规矩和伦理,太妃是被当做菩萨般高高供起来,不用分神关心,却不能有任何不敬的一群人,正在为如何处置大为头疼,听说我问起她,自然十分乐意交出这个麻烦,于是迅速将她交给高喜儿,送到了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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