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些无趣是吧。”罗学云笑笑,“就像旅游,不过是从自己活腻的地方,到别人活腻的地方,人生亦是如此,即便能扮演能体验,也不过是从自己活腻的人生,变成别人活腻的人生。
终究是要找到生活的乐趣,支持自己津津有味的活着,没有什么人生是绝对美妙没有问题的。”
“你找到了?”雷荣问道。
“暂时还有。”罗学云道,“人生百年不过浮云一瞥,没必要自我设限,有人说过,除了生病以外,你所感受到的痛苦都来自于价值观,所以古人说放下。”
雷荣长叹:“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他看向罗学云,道:“我是不是有些无病呻吟,许多人勉强温饱衣不蔽体,我锦衣玉食却在这伤春悲秋。”
“我不是刚说过么?有病呻吟为身体,无病呻吟为精神,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的问题,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如果吃饱穿暖就要被化作不能痛苦的行列,没有什么道理,你有条件思考,就去思考,古代文人雅士不过如此。”
“你难道不觉得我这样有什么不对?”
“雷兄弟想跟我辩经么?穿时髦赶潮流,并不是什么不对的事,你又不是整不起。”罗学云扭转话题,道:“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青云新品审批的事,是吧?”
“不错。”
“只要你开口,我就去跑腿,不过话说回来,青云不要跟国营老厂顶牛,腰杆有人家硬么?鸡毛掸子小小抽一下都受不了,真上棒槌你吃得消?”
“我已经嘱咐他们了。”罗学云笑道,“搞演艺事业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做下去?比如说拍电影拍电视剧,试一试扮演别人的滋味,当制片人光明正大去各地取景,想待多久待多久。”
雷荣眼睛一亮,道:“听起来倒是不错,就怕会被舅舅他们骂作不务正业。”
“什么叫正业,难道你还有为人民服务的心思?”
“我哪是这块料,脑子转不过来弯的家伙,不怕被人玩死,只是得有个正经的工作,说出去旁人能将你当个人看。”
“嗨,说白了不就是上台面吗?那文化事业真适合你。”罗学云道,“做一家文化公司,拍摄影视剧集,出唱片办杂志,每年搞个看得过去的项目拿出去吹嘘,剩下就可以有大把时间自由支配。
就像告别八十年代的元旦歌会,请来多少明星,吸引多少观众,网上……咳咳报纸上电视上有多少讨论度,人家也不知道你赚不赚钱,只会觉得搞得这样轰轰烈烈很了不起,明星歌手这种都是群众平素很少能见到的人物,最是唬人。”
雷荣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道:“我去香江,看到观众对明星的追捧都到一种十分夸张的地步,他们代言的产品仿佛被打上某种标签,争相追逐,出行前呼后拥,派头不比领导逊色,就是在内陆,还没有兴起这股风浪。
只是人性共通,都是同胞,他们喜欢的,我们未必差,实打实论起来想必是有前途的,就是要做,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始,除非你们青云公司年年赞助歌会。”他看向罗学云,眉飞色舞。
“倘若你能把元旦歌会做成品牌,歌手皆以被邀请献唱为荣,观众皆以能受邀观看为喜,有了名气,有了收视率,还怕没有生意人买单?”罗学云道,“总逮着青云一家两家,那不成我们搞的厂办节目。”
“你突然给我替这个建议,该是有什么企图吧?”雷荣眨眨眼睛,道:“总不可能大老远过来,就是给我进谗言恭维我,关子卖的,我真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事。”
“以饮料市场而言,国营老厂走下坡路的原因主要是设备产线依赖进口,经营管理落后陈旧,市场营销一窍不懂,搁之前倒不是什么致命问题,一来大家都这样,大哥不笑二哥,二来销售是跟商店供销社打交道,顾客没有选择的余地。
但现在不一样,竞争对手层出不穷,顾客货比三家,逼迫所有商家都得补足短板,否则商场如战场,恐怕走不下去。”罗学云道,“我不藏着掖着,青云食品设备同样依赖进口,可胜在经营管理坚持学习改进,市场营销努力做得有新意。
不过,我还是觉得市场需要专业公司,替客户提供广告营销服务,比如说新品上市,专业公司能想出有新意的广告语,特别的宣传方式,联络报纸电台等渠道刊载报道等等。
最重要的是倘若我们有什么不懂,或者解决不了的麻烦,专业公司都能帮忙解决,我们只在需要的时候支付广告费,就能避免许多困难,也不需要养一个庞大的广告部门。”
雷荣咂摸着滋味,道:“比如这次青云新品没能审批通过,就可以找专业公司咨询?”
“正是这个意思。”罗学云道,“这样雷兄就能发挥自己的优势,还能拉拢来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让我考虑考虑吧。”
“创业这种事当然得好好考虑,最好能问过长辈。”
“嗯,你还有什么事么?”
“这次去香江有没有看武侠电影?”罗学云道,“或者说功夫片动作片。”
“还说呢,什么争霸、闯江湖、行动、小子,太多这样的电影,我还看到少林寺的男主角演了一个动作片。”雷荣啧啧叹道,“他们真有钱,天天跑电影院。”
“这就是文化产业的前景,即便机器都需要润滑油时常保养,何况人?同样少不了精神娱乐,放松劳累的身体。”
罗学云道:“雷兄可以先办一两个杂志,譬如说武侠杂志刊登名家作品,鼓舞本土作家投稿,电影杂志介绍和点评世界电影,平时也能预告一些演出信息,当然少不了广告。不求佶屈聱牙多么深奥,只是做一个科普和引入,给大家开开眼界,请几个退休编辑铺路,还是很容易做起来的。”
雷荣感觉有些牙疼,忍不住问道:“我就是暴露出一丝追赶潮流的兴趣,你就督促我投身其中,还把路线都规划好,搞么斯!你自己干嘛不做。”
“个人开公司都麻烦着,哪有资格做文化搞出版,终究要挂在单位下面,这样一来还不是得雷兄?我真心觉得你适合,才给你推荐,别人才不废这么多话。”
罗学云笑道:“一部电影票房动辄百万,畅销杂志的广告一条成千上万,做文化事业赚钱的速度,可比辛辛苦苦开厂卖饮料快得多。”
“你这不是典型的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什么行业做得好不是风光无限,做得不好不是穷困潦倒。”
雷荣话锋一转:“但是办杂志这件事倒是真可以试试看,除了编辑办公室,其他都可以借用,若是不成拉倒不迟,比起你们引进设备培训员工购买原料最后卖不出去,血本无归合算。”
“一句话,别人有的我们也要有。”罗学云笑道。
“我若真办起来,青云立马得来赞助。”雷荣没好气道。
“当然,青云一年不能在报纸上打广告,正是需要杂志的时候。”
“焅,为了给你打广告,我办杂志?!”
“错,是为了支持你的文化事业,我们专门投广告。”
酒香虽然不怕巷子深,但架不住家家卖酒,好的坏的一起涌上来,你再香别人也闻不出来,青云食品不能没有广告宣传的渠道,就像那句名言,舆论的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
原本这两件事一个托付给雷荣,一个交给熊永,各司其职十分合宜,没想到熊永拉了胯,恋栈不去,只能都委托给雷荣,他越是拒绝得不明确,罗学云越要穷追猛打,鼓动他同意。
有时候做推销就是这样,给别人洗脑,万一洗成功呢?话说回来,这行业只要不傻都能看出潜力,非但有宣传的重大意义,还有广告的庞大收入。
罗学云等了两天,把优选的一些事情处理干净,跑趟香江回来,鲜橙多的生产和上市许可搞定,请雷荣吃过饭就功成身退,之前提到的事可以慢慢考虑,不急在一时。
此次出山不光是青云分厂遇到问题,冒个泡出来解决一下,更是二姐罗雨要跟田秀禾结婚,他顺路去挑选些家用电器,买些金银玉饰做嫁妆。
略略算来,也谈了两三年,罗雨为人不坏,脾气不好,眼光不低,等了数年能点头田秀禾并不容易,只是姐姐一个个出嫁,终究是有些离愁别绪。
好像人生的相遇都是短暂,离别却漫长,面对生离死别,人是那样无力,默默说一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就把从前欢闹埋在记忆深处。
只能回头看,却不能往后走。
罗学云、幺妹、老娘都有些伤感,罗老爹和幺弟却是长出口气。
罗雨是个气性很长的奇女子,许是看到大姐的柔弱招到种种不公平的待遇,她将这种性格视作缺陷,极力避免,最后成为刺猬,在家时谁的面子都不甩,眼见叶秀快要生产,提前婚期早早离开。
“以后在夫家可别甩脸耍性子,公婆不比爹娘心疼女儿,能忍能让。”老娘泪眼婆娑,把着女儿的手,长吁短叹。
若是往常,她说这种话罗雨肯定要炸,但出嫁之前,却是有口难言,最终红着眼眶哭出声来。
田秀禾不是低调的性子,罗雨更不会劝他省钱,两青云的轿车全部被借来当作婚车,短短一截田黄路,搞出恁大声势,路过的狗都要被逮住,发一颗烟,吃一块糖。
婚礼这件事就像理发,只有回味(照镜子)的时候能看到,大多时候都是给别人看,所以当事人喜不喜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让别人看到排场,点头夸赞。
田秀禾一番铺张,带来的结果就是田集人不会再介绍他是田所长的小儿子,变成田明营是田秀禾的爹,那个结婚十几辆轿车成排的青云农业总经理。
这股风潮讨论很长时间不停息,着实大涨面子。
不到一月,叶秀临产。
胎位有些不正,生产过程持续很久,一度让稳婆都灰心丧气,关键时刻,秦月喂叶秀服下“密炼”药水补充能量,又用罗学云教她的认穴推拿,好歹母女安全。
孩儿呱呱坠地之声,让所有人都松口气,可还没等罗家欢声笑语,幺弟居然跑了,连孩子都没看。
“搞什么东西,等了这么久,孩子生下来吓跑了?”罗老爹不能忍,如同狂怒的狮子冲出去,一路吆喝见人就问,把幺弟擒拿回来。
当着全家人的面,幺弟蹲在角落,话都不说,叶秀在里屋低声啜泣。
罗学云隐隐猜出原因,但他没有张口,无非就是这时候生产前查B超不流行,幺弟不知道孩子性别,降生之后发现是女儿很失望。
失望什么?
失望于堂哥、大哥、二哥都是先生儿子,苦要女儿不得,他却生了女儿,输了。
真的要笑死,比事业比不过,比人品比不过,只能在这些地方寻找认同感,罗学云懒得搭理他,这孩子就是欠收拾。
罗老爹拉着他,让他去关心媳妇,死活不愿意,气得老头猛然一巴掌扇在脸上。
“不孝子,你还是个人吗?媳妇鬼门关走一遭,给你生孩子,看都不看一眼,咋地,生个女儿让你丢脸了。”
反手又是一巴掌。
“我还没见过你个怂货有这样硬气的时候,给我滚进去,不然我扇死你。”
罗老爹提着他的衣领,连扇带踹,在场众人无一人阻拦,不打不听话,确实没办法,可是真要打,只能让他爸。
叶秀看着丈夫被公爹连打带骂才进屋来,悲从中来,凄凄长哭,刚出生的孩子许是感受到妈妈的伤心,哭声愈发猛烈,母女俩此起彼伏,真叫人不忍卒听。
罗学风幽幽道:“头胎不生还能二胎,总不至于连躲计生的地方都没有,何至于这样子,夫妻俩有了隔阂,往后还咋相处,孩子夹在中间多苦啊。”
“像你一样,啥事都听媳妇的最好,一点自己主意都不用拿,就皆大欢喜?”罗雨讥讽道。
“我惹你啦。”
“好了,里面哭外面也不消停是吧。”罗学云着实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