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3章

随着金汐离去。

整座青丘也笼罩在夜幕之中。

用过了晚饭,清扬回到自己山洞,加紧处理这一天未来得及处理的事务。

眼下已是九月。

不远处的林间,却还能若隐若现的听见几声蝉鸣,挂在半空的星星甚是明亮,仿佛一双双会眨的眼睛。

狐狸洞前,支起了一张四四方方的矮桌,矮桌上摆着两盘野果并着一壶暖茶。

阿璃方才洗了澡,耳后披着一头及腰长发,独自歪坐在桌前,只见她一只手撑在下颌,正百无聊赖的仰着头数着星星。

身后的山洞中。

筠竹翻箱倒柜了许久,仿佛在找着什么,不曾想待她将洞中翻了个遍,却还是没能找见要寻的东西,反倒是将自己累得一身汗,最后悻悻吐出一口浊气,迈步朝洞外走了过去,脚下踏过洞口的石阶,遥遥望着那坐在桌前的背影,略带埋怨道:“真真是闲的闲死,累的累死!”

说话间,她人便来到阿璃身旁的矮凳前,顺势弯腰坐了下去,以袖口当扇在面前呼扇着。

“二百三十……”阿璃嘴边那数到一半的数,因着这声数落戛然而止,眼睛一眨便分不清这天上的星星,哪里是数过的哪里是没数的,只得略显不甘的放弃了,扭脸朝筠竹问道:“找什么呢?方才便听见你在里面翻东西。”

筠竹面上带着薄汗,被这衣袖扇了两回,整个人便凉快了不少,那心里的闷气亦随之淡了些,这才伸出手指了指她那脑袋道了句:“你头上那根迷榖的树枝,哪去了?”

至此,阿璃才心中“咯噔”一下,伸手朝脑袋上摸了一把,惊呼一声道:“哎呀……”

因着许久未用到那根树枝,一时提及此物。

她竟猛地想不起,最后一次带着那根树枝,是什么时候的事。

筠竹见她如此,面上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当日祭祀礼。

是她亲手将阿璃那根迷榖树枝取下,替换了青丘主母才能佩戴的银冠。

自涂山归来后。

因着祭礼中止的缘故,银冠被暂时收了回去。

随后阿璃经历剜心取血,终日只得躺在床上的缘故,便未能再将长发束起。

而今。

筠竹见她还是披发的模样,便想着翻出那支迷榖树枝,好歹叫她将头发束起来,故此也能方便些。

阿璃绞尽脑汁想了许久,却始终忆不起那根树枝被自己搁到了何处,忽而又想到,自恢复了九尾白狐的真身后,便再没有迷路的毛病,是以那根迷榖树枝的去向,亦变得没那么重要,于是释然叹道:“不过是根树枝而已,丢便丢了罢。”

话音刚落,待她抬眼朝筠竹面上望去,正好瞧见她一脸的薄汗,遂摊出右手掌心朝上,招出那柄蚕丝扇面的团扇,伸手朝她面前递了过去。

筠竹手中动作忽而一顿,顺势自她手中接过那柄团扇,掂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两眼,好奇问道:“这柄扇子似是凡界之物,瞧着也没什么特别的,何故竟叫你收藏的如此好,平日里也未见你拿出来用?”

闻声,阿璃面带羞涩的嫣然浅笑,张口应了句:“不仅只这一柄团扇,就连当年自七夕之日买的两盏花灯,也被我收了起来。”

当日清扬将这两盏花灯交予阿璃,着实将她感动到喜极而泣。

这两盏花灯所承载的回忆。

于他二人而言,仿佛是由前世定情,期间历经过千万种磨难,才换来今世的相守,故而显得弥足珍贵。

筠竹将那柄团扇在指间转了几圈,把玩了一阵遂又原路递还了回去,叹声道:“既是珍视之物,轻易便不要拿出来了,须得好生收着才是。”

阿璃面上微微一愣,顺势将那柄团扇接过手中,盯着那团扇上蚕丝制成的扇面,一只手轻轻抚在扇下,隐约可透过那轻薄的蚕丝,见着扇面下犹如青葱般的五指,若有所思的道了声:“到底是件死物,人却是活生生的存在,只需记着这团扇的来历,不忘这共赴的风雨同舟,便足矣。”

自她重新活了过来。

那曾身为“含心草”的过往,仿佛自己一段另样的人生,是她却也不是她。

每一片九转琉璃灯的花瓣亮起。

便意味着离希望更近。

清扬的痛苦,还有近乎执念的锲而不舍,最终促成他亲手收回阿璃那最后一魄。

这些她全然记得。

然而。

无人知。

阿璃虽重新活了过来,却添了一桩隐疾,不论自己身处何时何地,心口会突然再次感受到,“青鸾剑”刺入心口的痛楚。

倘若是在深夜中熟睡,便会“唰”的睁开眼惊坐起身,捂着心口那看不见的伤处,痛得只能小心翼翼的吸着凉气,伏在床边疼出一身冷汗。

若正值吃饭,疼痛忽然来袭。

她那端着碗筷的手不禁一哆嗦,赶紧手忙脚乱的将碗筷搁回桌上,身上不寒而栗的打着哆嗦,却朝旁人推说自己不饿,转脸躬着身子摸向床前,掀开薄被顺势钻了进去,疼痛的在被中蜷缩成一团。

久而久之,阿璃渐渐有些明白。

这些,不过那最后一魄临死前的记忆。

只是伴随着她重生,连带着这深入骨髓的记忆,一遍又一遍的跳了出来,时不时折磨着自己,既是她夺了另一个自己的命重新活了过来,便不可能只享有生的喜悦,必得同时承受死的痛苦。

阿璃不禁猜想。

“含心草”是不甘心的罢……

然而这种痛苦,她却甘愿独自一人承受,不想再叫身边更多的人忧心。

尽管,这并非阿璃的选择。

实在是因着清扬的因,而令自己承受这样的果。

恨他么?

阿璃仔细的想了很久。

倘若那日,清扬没有弃她而选择自己,那么如今常伴他左右的,该是那个与自己一模样的人。

每每想到此。

她便直觉着,这时不时发作的隐疾,不再那么痛不欲生。

这世上有怎样的痛苦,会比离开自己最心爱的人,还要痛苦呢?

即便活着是罪。

哪怕想活下去须如此忍耐。

阿璃却犹如一个饮鸩止渴的人,愿默默承受着寻常人难以忍受的煎熬,只为能静静陪在那个人的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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