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寒云重新躺回床上,清扬转身走到凡之身边,一抬手在桌面上轻轻拂过,那桌上便多了一套茶具。
清扬在那优哉游哉的泡着茶,对面的凡之不知为何竟有些觉得尴尬,他在这屋里随意打量了一遍,不由得感叹道:“你们没来之前,我觉得这屋里并不缺什么,如今反倒觉得寒酸了些。”
清扬手里倒出三杯茶,伸手朝凡之递去了一杯,淡然说道:“嗯,的确是太过简陋了点,不过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毕竟,此处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自然除了一些日常需要用到的东西,再无其他。
可是奇怪的就是,这桌上连壶水都没有,可见这里只是匆匆来匆匆去的地方,平日里鲜少在此处逗留,连带着这屋里那唯一又矮又窄的木床,看上去都是处于闲置中。
但这些话,清扬并不想去问。
原本,这一处隐秘却又藏着“噬蛭”的地方,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才安顿在此。
他们若不是为了躲避,自然也来不到这里。
只是,寒云的伤势一时半会好不了,三个大男人处在这样一间简陋的屋子中,便显得有些局促了。
清扬端起另一杯茶,起身走到床边递给寒云,寒云半坐起身将那茶杯接过手中,朝清扬致了声谢。
他淡然道了句:“不用。”,接着重新坐回凡之对面,端起剩下的一杯茶递到嘴边,浅浅嘬了一口侧首望向房中那唯一的窗外,见着那光亮一如他进来之时,于是微微拧眉暗自酸了酸,算时辰也该到天黑了,于是转回脸朝凡之问道:“外面如何了?”
“我回来的时候天黑了,许是因为今日戒严的久一些,街上一个人都没……”话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那个坐在街道边等他的那个人。
清扬见他话说一半忽然没了下文,当即起了疑心问道:“怎么了?”
凡之抬起眼,望着清扬看了一看,缓缓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就是遇到个寻麻烦的。”
既然闲来无事,两个人坐在一起聊天自然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下去,于是清扬顺口问道:“在这里,竟然还有人找你的麻烦?”
说完,他仰脖将茶杯里剩下的温茶,一口灌下喉咙。
凡之轻笑一声,知道他这话里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想来也是,从前他身为老魔王的义子,所有人都以为魔宫最后会交到他手里,更有可能娶了宁儿为妻。
凡之不止一次的想过,若一切当真按照原来的发展,那如今的绎轩恐怕就不是绎轩,或者换个身份换个模样,摇身一变成了他们的孩子,那该有多美好?
只可惜,他一朝从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跌下,即便留在梼杌手下做事,却不再被任何人所看得起。
魔宫上下,除了那些留在上层的魔人,没有一个人是真的服他。纵然在街上见了面,也不过表面喊一声“大人”,转过脸时的神色中,有多少鄙夷和嫌弃还有歧视,他用脚指头都能猜到。
往事回忆起来,真的令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你见着那酒肆里的人,还有那市集上人们对我如此敬畏,是不是认为,我在这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凡之嘴角带着笑意,眼底却平静,犹如一池毫无波澜的水面。
清扬伸手,为他茶杯中添了些许热茶,又将自己的杯中续了茶,接着搁下手里的茶壶,抬起眼望向坐在他对面的凡之,淡然说道:“并没有。”
身为青丘君主,他的一生从懂事起,便受到身边无数人,或是敬畏或是敬重的目光,他终日活在在那些目光下,直觉的自己俨然像是看着一尊束之高阁的神像,供所有人敬仰。
清扬不知别人是怎样,反正他是极度反感那种感觉,他倒情愿自己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狐狸。
既不需要,走到哪里便受着人家的无处不在的目光,亦不需要肩负如此多的责任和压力,更不用连爱一个人都如此担心受怕。
身在高处,虽享有无上尊荣,却也附带着与之齐肩的负累。
而这一切,无时不刻不在困扰着他。
凡之忽然听他说出这三个字,整个人不由得愣了一愣,随即垂下眼帘沉默了起来。
对于他来说,自己原本只是这千万魔人中的,拼命想要活下去的其中一员,忽然在一个不平凡的某一天,有幸被老魔王收在身边当个义子。
老魔王待他视如己出,甚至从未将他当个外人,宫中上下无论大小事,事事都可交由他看着办。
这是对他的信任,所以才给他无上的权利。
从数千万人中,他何其有幸从中一步登天,又从中尝过了权利赋予他的尊荣,此时忽然从云端跌落泥潭,心中不可避免的带着些许不甘。
然而讽刺的是,他纵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努力平衡自己内心的怅然。
对于清扬,凡之是既敬重又视为劲敌。
他原以为,身为魔王义子的自己,或许有朝一日终要统领着魔族,要同清扬分一场胜负,较一场高下。
却不曾想,那些令他引以为傲的过往,最终不过成了一场水月镜花的笑话,他到底还是与这个青丘君主,有着无法匹及的天壤之别。
如今,凡之再次面对清扬时,两人的地位悬殊早已不言而喻,他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眼线,而那个他视为劲敌的“朋友”,却在不到万岁已位列上神,统领着青丘之国。
忽然,他不禁轻笑出声,面上一副无可奈何之色。
清扬不知他在想什么,但见他笑得如此凄凉,一时间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话,脸上的神色便有些不太好看了,但他素来不喜去过多解释,是以并没有开口说话,默默喝着面前的茶。
寒云喝完自己杯中的茶,捏着空茶杯的手朝着桌边飞了过去,只见那茶杯仿佛被一根无形细线所牵引,当即安安稳稳的落在桌上,连晃都未晃一下。
“方才我问到,你们此番冒着生命危险闯进魔宫,到底是想找什么?”凡之抬起头,望向清扬又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