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慢慢悠悠的脚步从门外靠近,听声音似乎有不少人。而到门前时,好多人却似都停了下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道:“我叫你们进来时,你们再进!”
只听得几声敲门柱的声音后,那男子继续说道:“师师姑娘,在下可以进来么?”李师师整了整身上的衣袖,高声道:“赵大官人,请进!”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文菁此时低下头去,双手却不知往哪里放。一个高个子富商装扮的中年男子缓缓走进,手持着一把象牙白扇,在身前可有可无地扇着风,此人正是册封他自己为教主道君皇帝的赵佶。李师师纤步过去迎接,吩咐茶香道:“且把龙凤团茶拿过来,沏给赵大官人品赏。”茶香应了一声,急忙碎步跑了出去准备。
赵佶望了一下四周,见低下头去的文菁,疑问道:“这位是新来的丫鬟?”李师师这边丫鬟的衣着都与一般人无异,故他作此发问。李师师忙扶着他坐下,带着文菁来到跟前。
赵佶见她缓缓抬起头,怔了好一会儿,心下暗道:“这可不是一般的丫鬟,难道是明妃见朕国事辛劳,从民间找到的女子?”李师师道:“大官人,这位是妾身的远房侄女,多年没有走动了,奉了父母之命来京师和妾身一聚!”拉着文菁要跪拜。
赵佶忙示意免礼的动作,道:“不是说过了么,在你这边不必行君臣之礼,是以我当面称你都是师师姑娘,而不是册封给你的明妃!”未等李师师介绍,就拍了拍手中的折扇,大笑道:“妙哉妙哉!师师姑娘,你们李家真是美女频出,倒让我想起白乐天的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于我大宋一朝,应当把此‘杨’字改为‘李’字!”
李师师却道:“大官人所言甚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谁不希望她们生得漂亮呢?”她说话时,又特意把“长辈”二字说得重了些,就是为了防止眼前的风流天子进一步说出暧昧的话来。
赵佶心下一愣,又去瞧了瞧文菁,和李师师是完全不同类型的美:如果说李师师是洛阳城中的富贵牡丹,让公子王孙拜倒裙下;那这位姑娘就是江南水乡的一朵海棠,在那里静静地待着,当你仔细看时,会发现美可以是如此纯净,更绝的是在百花开放之时,她却不与世俗争斗,花不语而自生香,真教人产生了“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之心。这位赏美无数的风流天子『色』而不『淫』,总是用自己的一言一行来赢得后宫佳丽的内心,从不仗着自己是一国之君而仅仅占有她们的身体。当下笑道:“师师姑娘说得对!还没问你这位侄女的芳名?”
文菁这才面对着天子说了第一句话:“小女姓李名菲,一睹龙颜,实是三生有幸!”她随口取的名字用意也很明显,就是暗示自己实质上不姓李。茶香这时也端了上好的龙凤团茶上来。赵佶端着茶杯,闻着茶的幽香,笑道:“这江南的好茶如美女一样,教人经久不忘,要不是在下被国事繁忙,真想亲自去那边看一看。”
其实这龙凤团茶产于福建,虽从广义上来说亦是属于江南,但一般不被认为是江南。
一般来说,此时李师师都会为他奏上一曲。李师师心下暗道:“若是要跟皇上提起李大人之事,需要文妹妹有所表现才能启口。”便道:“既然今天妾身这位远房侄女在这里,姑侄二人就为大官人合奏一曲吧。”朝着文菁点了下头,示意她取下腰间的长笛。
李师师坐到古筝前,轻拢慢捻,信手而拨,乐声响起,是名曲《高山流水》,曲调悠扬婉转地开始四散。与此同时,文菁将竹笛贴在唇边,跟着筝声,玉指在竹管上灵动。赵佶手中端着茶杯,闭目倾听,听惯了李师师吹拉弹唱的他此时把注意力集中在笛声中,初时舒缓悠扬,像随风飘扬的柳絮一样在筝声周围缠绕徘徊;过一会儿,筝声变得高昂,笛声如高山流水中潺潺的水声,在边上低『吟』浅唱;重拍过后,筝声却是有意低沉,在徐徐下行的曲调中笛声竟然适时地从伴声变为主旋律;至下一段上行的曲调时,笛声更是将人置身于高山流水的边上,筝声倒成了水流的伴音。筝笛两种曲调交错相应,很快又汇在一起,呈现出一片天人合一的全景,这是一种完全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美妙。几点泛音缓缓流过,最后的余韵带着淡淡的忧伤诉说着知音的难觅。
曲终已久,不但是这边的赵佶,门外的丫鬟、侍卫还有隔壁屋的徐晟都沉浸在适情的意境之中。当然其他人没有他这般敏锐的鉴别能力和听音能力,但亦能感觉到这一筝笛合奏真的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吹奏的二人心下亦是惊奇不已。李师师原先以筝声作为主旋律来带动笛声只是怕她技艺不够纯熟,未料演奏开始后渐渐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多余;文菁初时也是比较收敛,只是想给她作伴音,但很快发现她的手法炉火纯青,是以在筝声下行之后适时为主。恰恰如此才使得两种声音先后飞扬,最终交汇,呈现相得益彰之美。
赵佶拍手道:“妙!实在是妙!俞伯牙和钟子期的绝唱世人已经无从知晓,但听二位姑娘的筝笛合奏,当真是知音再世。太虚之中,风卷云舒,高山流水,再闻知音。二位姑娘之间当真配得上知音二字!”将手中的折扇放下,站起身来,在桌上挥毫写下苍劲有力的“知音”二字呈于李师师。
李师师演奏这《高山流水》本也是无意之举,文菁听她选了这首曲子,认为其中隐隐含着李纲与天子君臣之情,暗示皇上能够成为李大人的知音而重用他。现下听他这么一解释,倒也觉得合情合理。李师师这些年来在醉杏楼,总有各式各样的贵族想与她合奏,竟然没找到一个完全称心如意的:心情好时便压低自己这边的声音,完全随着对方的世俗之音;心情不好时便重拍而起,完全驾驭着整个局势,对方多有弦断或直接愣住的笑料;只有在极少数时候,会平和地带起对方的曲调而做到表面上的“曲偕”。文菁只是学时与师父许贯忠合奏过,之后不曾遇上与自己相当的人,听别人弹奏时,虽然不会直接指出对方奏得不好,但心中也有些不快,在太湖中听李明月弹琴便是一个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