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俸一年?
太可怕了,我和我的家人要喝西北风了……才怪。
这种处罚,和那道申饬的旨意一样,轻飘飘地落在身上。
大概只有对海瑞这种官员来说,才是天塌了。
“去将茅老爷放出来吧,皇上都下旨了。”
大家都很有默契地略去了那些突兀出现在库房里的倭寇服饰。
“田虾。”
“属下在。”这个当初杭州码头的小混混,如今俨然成了李青云帐下出类拔萃的船长。
“皇上有旨,让我们出海,找海外仙山,以后动作可以大胆点了。”
田虾挠头问道:“敢问臬台,怎么个大胆法。”
“就是不要藏着掖着,把奉旨办公的旗子挂到高处去,谁也不敢搜你们的船。”
“把咱们的枪支火炮都搬上去,经过这么一遭,海上就要不太平咯。”
若无意外,那些知道了嘉靖意图的海商走私集团,将会把精力放在茫茫大海上。
原来在官场上的暗斗,要转换成在大海上的明争。
比拼的不再是智慧,而是钢铁,火药与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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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四十二年下半年,浙江的百姓度过了相对安稳的日子。
比起上半年四处流传的谣言,有人说李按察使被弹劾,要被抄家了,有人说倭寇又要打过来了,还有人说生丝以后价格只能贱卖了。
流传最凶的,最不靠谱,但偏偏百姓信以为真的,便是朝廷要改桑为稻。
杭州时报多次澄清,仍然抵挡不住汹涌的民意。
直到百余艘大船从港口鸣炮出发的那一日,所有百姓才松了口气。
吴霖琳也松了口气。
她们这些在丝绸作坊里做工的工人,无疑是与朝廷的政策联系最紧密的一群人。
流言四起的时候,许多人便打算着另谋出路,生产活动近乎停滞,有些胆大的,已经开始谋算着变卖作坊里的东西。
作为管事的吴霖琳利用自己在丝绸作坊女织工里的威信,勉强将作坊维持了下去。
没有惹出大的乱子。
“离开了作坊,你们还能怎么活,就算买了两口薄田,你们没有夫家,也没有娘家,到了外面就是给人当猪宰。”
“臬台不会出事,他也不会不管我们的死活,他要是不管,两年前就不该管了。”
“当时,我就是这么和他们说的。”
吴霖琳对着几个书记,心里有些紧张,反复在想自己刚才说的话有没有什么问题。
黄津经验丰富,看出她的紧张,安慰道:“吴管事放心,这些话,到时候我们自己内部会过几遍,你方才说的都非常好。”
见吴霖琳紧张的情绪稍缓,黄津问了下一个问题。
“开海之后,感觉有什么变化?就是生活上的,都可以说说。”
吴霖琳犹豫了一下,说道:“感觉东西都变贵了,买米要花更多的钱,铜钱越来越不常用了,碎银子又不方便……”
她顿住,有些不安地问道:“这些是可以说的吗?”
黄津笑道:“可以,自然是可以的,尽管把事实都说出来,这是臬台特地叮嘱的。”
“现在官府收生丝和给工钱,都是给银子了,……到了要交秋粮的时候,碎银要熔炼成官锭银,又要交一笔火耗费……”
“大家伙都在担心,不知道李大老爷还会在浙江干多久……”
吴霖琳也不管其他,絮絮叨叨,将一些麻烦事都说了出来。
黄津也没有开口阻止。
“……还有就是作坊的工作量现在有点太大了,日夜赶工,织不完的丝绸,不知道是哪里要这么多丝绸……”
“停!”黄津止住了吴霖琳的话,转头对后面的书记说道:“这几句不能记,抹掉。”
吴霖琳有些被吓到,先前这么多敏感的东西,都能说,他们丝绸作坊里的一些琐事反而不能提?
黄津也不作解释:“我们还是接着聊一下怎么解决女工人的人身依靠问题,衙门里的想法是为你们安排亲事,看看你们这边是自愿为主,还是和其他的男性工人搭伙过日子……”
……
一番采访下来,天已经黑了。
等黄津一行人走后,作坊其他的女织工便围了上来。
“吴姐,你刚刚喊口号的样子好霸气。”
“吴姐骗人,你前些日子明明都不是这么说的。”
“这便是采访吗,到时候咱们能在报纸上看到吴姐的名字。”
“还有画像呢,你没看见旁边还有个画师吗?”
“我方才好像听见他们说要给我们这些人说亲事。”
吴霖琳没好气地说:“你们这些夯货还好意思说,底下的姐妹都不看着点,一两句话就被别的野男人勾走了。”
“真离开了作坊,看你们在哪再找这样的活计。”
有一人说道:“谁叫这作坊里的活,做起来,就没法停了呢,早上做完,晚上睡觉,连男人的面都见不着,可不容易受骗吗?”
“就是就是,吴姐有没有和那人说,我听说那个叫黄津的是个做官的,你和他们说说,能不能让我们的额度少一些。”
吴霖琳板起脸:“都记吃不记打是吧,做工的时候没见你们这么用心。”
“现在嫌弃活计多了,之前没有订单开工,吃一顿饿一顿的日子忘了。”
“还整天惦记着男人,没有天天努力做工赚的银子,你哪来的钱买新衣裳,买胭脂水粉,有了男人,男人会给你买这些东西吗?”
那人不好意思起来:“我,我没那个意思,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上边的人要这么多丝绸。”
“皇上是有很多妃子吗,我们织的丝绸,多少个嫔妃都穿不完吧。”
“多半是这些富贵人家有怪癖,我之前在村子里就听说,有些大老爷喜欢听丝绸被撕开的声音。”
吴霖琳摇头:“咱们这些底下人,想这些事做什么,以后你们也不要聊,担心祸从口出。”
那人嘻嘻笑道:“别人怎么样不知道,但咱们的青天大老爷肯定没那癖好。”
“吴姐这话传上去,肯定能给李大老爷听到,就是不知道,啥时候粮米的价格才能降下来。”
“会变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