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河道主事心心念念盼了许久的巡河御史姗姗来迟。
此时天已经接近黄昏。
“吕御史,你可算来了,方才李府台来了这里一趟,我担心……”
吕希吕御史示意他稍安勿躁:“事情我大概也了解了,他应该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来码头巡视,就算不是,他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岂能猜到我们在做什么。”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知道了,那也是袁尚书的产业,他年前不敢动,如今难道就敢了吗?”
河道主事眨巴着眼睛:“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从长计议,我明天去通知一下袁管事,最近都低调点,别让他抓到马脚。”
看到河道主事还是一脸担忧的样子,吕希宽慰道:“别怕,那李青云半点证据都没有,难不成他明天还能来把你捉了不成。”
另一边,李青云一行人坐上回府衙的马车。
田虾也在车上跟着。
马车里的气氛比较安静。
李青云闭目养神,旁边人都静音不说话。
田虾不自然地扭了扭屁股,他手指不停的捏着衣服上的一处线头。
将它揉成团,然后又拉成丝。
正如他的心情一般。
他祖祖辈辈积了多少德,才让他坐上这么好的马车,还是和知府老爷一起坐。
“大柱。”
“在,府台有何吩咐?”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回府衙之后,你立马去找史学典,你们两人,去找谭臬台和庞御史,然后让黄津连夜登报。”
“府台想要做什么?”
“明天,就调兵,把那码头毁了。”
田虾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
诶不是,这是我能听的吗,我会不会被灭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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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大柱找上臬司衙门的时候,已经散值了。
谭纶穿着便服,在堂中亲自招待着齐大柱。
“说吧,李青云又要干什么?”
齐大柱一时间被噎住:“谭臬台,小人还没讲呢?”
谭纶摆摆手:“你是李青云的亲卫,也不用如此客气,况且李青云的性子我还不了解吗?”
“要是没有大事,他不会派你这个点来找我。”
齐大柱心想,几位老爷不愧是患难之交。
当即,他将今日发生的事情都告知了谭纶,并说出李青云的打算。
“胡闹,鲁莽,冲动。”
齐大柱事情还没讲完,谭纶那边已经拍桌子,吹胡子瞪眼了。
“平白树一大敌,在没了解事情状况的前提下,贸然行动,简直……简直……”
谭纶声音骤然小了下来,陷入了沉思。
“他还找了谁?”
齐大柱如实答道:“还有庞御史,史学典腿脚快,已经去御史台找他了。”
“海佥事在不在杭州?”
“海佥事还在昌化未归。”
谭纶站起身:“你回去与李府台说,明天中午,臬司衙门的官兵就能集结在码头,随时准备出发。”
“但是如果还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的话,船的事情要事先解决,不过现在所有的船都在河道衙门和漕运衙门咯。”
船的问题怎么解决呢?
“徐叔,你今晚就去码头,咱们家能动的船都调动起来,明天有要事要做。”
徐叔点头去安排。
不就是几艘船嘛,家大业大的李家腾出来一两艘就行了。
“黄津,劳烦你和那几个书吏,今晚连夜将稿子写好,印刷出来,明天早上就要让全杭州人都知道。”
黄津接过稿子,扫了几眼,不由赞叹道:“还是府台考虑的周全。”
上面赫然写着杭州府衙协同臬司衙门、御史台联合,为了维护大明朝廷法度,稳固大明税法,坚决不向不法分子妥协,因此展开的一起河道清理行动。
用人话讲就是,官府看那个私人码头不爽很久了,这次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就是要看你长期不交税,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这还只是第一篇,后面还有两篇文章。
一篇是关于私人码头被清除后相关漕工与船民的安排处置问题。
最后一篇是关于杭州各码头未来管理措施和对不法现象的打击力度。
“只是,”从淳安到杭州,从小报做到现在的杭州时报,原本不识字的泥腿子黄津脑子活络多了,黄津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如果那个田虾说的不是真的,府台对那私人码头的猜测错误,那在京城里,就彻底把礼部尚书袁炜给得罪死了。”
李青云摇摇头:“本来就已经得罪了,就不在乎得罪死这一说法。”
“只管去做吧。”
第二天,天还未破晓。
街市上传遍了卖报郎清脆的叫卖声。
他们大都是作坊里工人的子女,在专门修建的学堂里学习。
有些比较的穷苦人家,孩童还会去做卖报郎,早起卖杭州时报。
今天的时报上的内容实在过于劲爆。
一场针对杭州城北私人码头的雷霆行动在广而告之的情况下进行了。
有心人眼线赶到码头时,发现已经有一千余名精兵乘船,驶向那十几里外的袁家私人码头。
吕希此时还在慢条斯理地洗漱,吃着那精致糕点。
随后下人就送来了一份杭州时报。
自从围绕茅家度田通倭一案,杭州士林大吵一通,各自辩论。
杭州时报顿时就进入到了许多家庭当中。
尤其是士大夫,吃早点的时候,再来一张报纸,针砭时弊。
兴致高的时候,还会顺手写上一篇文章,送到新闻司。
今天的杭州时报头条大大地写着“杭州府衙协同臬司衙门御史台清查城北私人码头行动”。
吕希顿时惊的从椅子上弹射起来,大声喊道:“更衣,备轿,去河道衙门。”
等到吕希一行人匆匆来到河道衙门,发现此处也已经被官兵围了起来。
“这位上官请留步,臬台有令,今日河道衙门有要事办理。”
吕希冷着脸:“混账,我乃朝廷钦定巡河御史,来河道衙门巡查,谁敢拦我。”
“你说有要事,有什么要事,事关河道衙门,为什么本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那看门的官兵果然说不出话。
“让开,今天就是谭臬台在这里,他也没资格拦我。”
“若是本御史在这儿呢。”
河道衙门里走出一人,冷峻面容身形削瘦,正是浙江巡按御史庞尚鹏。
“我也不能拦你吗?”
庞尚鹏望着吕希。
虽然庞尚鹏这个浙江巡按御史和他这个巡河御史一样,都只是正七品的官阶。
但官场上的东西,明显不能这么算的。
庞尚鹏在京城都察院里还领着其他职,出京巡察的都是河南,浙江这样的一省之地。
哪里是吕希这么一个巡河御史能比的。
庞尚鹏:“我问你,朝廷设巡河御史一职,是为了什么?”
吕希脸色变得难看,只好拱手道:“不知庞御史在此,叨扰了,下官告退。”
“站住!回我的话。”
“我再问一遍,巡河御史是做什么的?”
吕希心里咒骂,这庞铁面居然如此不讲情面。
“巡河御史针对河道而设,监督修浚河道,督察钱粮,整饬风纪,查禁走私……”吕希越说越没有底气。
“督察钱粮,查禁走私,你问问你自己,有哪个是做到的?”
吕希脸色一变,反问道:“庞御史这是何意?我若有失职之处,也是都察院来申饬我,岂容你在这里诽谤。”
庞尚鹏:“我不与你争辩,我且问你,今日河道衙门之事,你要不要管?”
吕希咬着牙,一时之间难以抉择。
李青云的船队打着商家旗号,官兵都暂时挤在船舱里,一路过了几个关卡,靠近了那私人码头。
战略上广而告之,需要的是造势,但战术上,躲过审查袁家私人审查的关卡,就更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袁氏私人码头已经遥遥在望。
徐叔上前。
“方才交了多少银子?”
“十艘船,两百两。”
李青云无奈道:“那确实比公家的便宜,怪不得这个码头能长盛不衰。”
谭纶:“非也非也,若是袁炜失势,他如何能长久,天下以权谋私之人实在多矣。”
像是想到了什么,谭纶突然就闭口不言了。
以权谋私,谁能比得过谭纶的恩师徐阶呢。
或许也是想到这点,谭纶点到为止,不愿多言。
码头那边的人也注意到了这十艘船,一群人疯狂往后跑。
“叫将士们都出来,休整一下,准备做事了。”
一队队披甲带枪的官兵从船舱里出来。
码头上的人更加恐慌。
许多抗包的漕工丢下包,撒腿就跑,生怕被抓。
岸上原本纠结的一大批拿着长枪短刀的人也乌泱一下顿时散去。
开玩笑,一个月才几个工钱,和朝廷官兵硬刚,你以为现在是天启年吗。
现在是嘉靖四十一年,朝廷里文臣如雨,猛将如云。
“把船靠过去,上岸。”
臬司衙门的官兵有条不紊地下船,并迅速组织起来,在谭纶的指挥下,抓了几个人,直扑码头仓库。
齐大柱在船上指着好些人说道:“这些,这些,还有这些人,都是在抗倭战场上一起奋战的好兄弟。”
李青云笑道:“下船吧,咱们沾着谭臬台的光,这光不知道还能沾多久。”
码头上,李青云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正是去年与他打过交道的账房管事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