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知道些什么?”
田虾脸色苍白,正要回话。
“先上岸吧,上岸了慢慢说。”
田虾露出感激的神色。
几人靠岸,停留在码头上的十几个亲兵正在边上等候。
踏上坚实的土地,齐大柱松了口气。
他水性自然是非常好的,碰到敌手进退自如,但保护人就不一样了,下了水,很多时候情况就变得难以预测。
“大柱哥。”
亲卫们围了上来。
“我们上船这段时间,没遇到什么事吧。”
有个亲卫答道:“那个帮派的话事人来了一趟,远远看着我们就走了,然后又带了两个也是当官的,见了我们的腰牌后也走了。”
李青云:“他们是什么职位?”
“禀府台,他们穿着吏员的衣服,看不出是做什么官职,属下也是怕惹了不必要的麻烦,干脆就出示了腰牌。”
“没事,你做的很好,可记得他们的样子。”
“记得,他们刚走没多久,要是在面前,属下绝对能认得出他们。”
田虾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下跪,小小声说了一句:“知府老爷,我……”
李青云:“先去找人,平日里管着码头的,除了钞关,河道衙门和漕运衙门的人,其他人一般不会来这儿。”
大明河道上的官制是极其复杂的。guqi.org 流星小说网
河道衙门,漕运衙门,互不相管,但同时又监管着同一条河道。
再加一个都察院的巡河御史。偶尔当地知府和河道太监也能对河道指手画脚。
里面搅在一起的势力,比新安江的水还要浑浊。
河道衙门归属臬司衙门,但同时因为巡河御史的缘故,受到巡抚衙门的管辖。
这就导致,里面官员没有一个明确的上司。
碰到好事还行,大家一起分钱,这要碰到不好的事,那就是到处踢皮球,扯皮。
“你见他们是往哪边走了?”
“北边。”
“先去河道衙门。”
河道衙门对李青云来说,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几个月前,河道衙门的主事,监管,巡河御史被他一网打尽。
几个月前的几个月前,河道衙门管事兼前前任杭州知府马宁远和河道总管太监李玄因为毁堤淹田一案被就地处决。
这是一个油水很足的衙门,但同时也在这两年被弄成了高危衙门。
里面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不变的是同样的腐化速度。
几个吏役来到衙门里,找到了管事,通报道:“李府台出现在城北杭运码头,这件事会不会有蹊跷?”
那管事拿捏不准,打算立马去找巡河御史吕御史。
御史不在河道衙门里,行政处在御史台。
御史,知府,巡抚,甚至总管太监都能成为他们的主人。
主要是看谁更能斗的过谁。
李青云上任以来一直没有整顿河道衙门和漕运衙门,巡河御史就当仁不让地成为了这些人的头儿。
等报信的人走后,河道衙门管事问道:“你们可亲眼看见李府台?”
两人摇摇头:“杭漕帮有人报信,说有一队带刀的官兵在码头上,属下查了今天的执勤,觉得事情不对,就去码头查了他们,谁知他们露出来的,居然是知府衙门的腰牌。”
“你们没看见李府台。”主事像是在与自己说话。
旁边的书吏凑前来说道:“保不准是来查账的,李府台忙完了田亩的事,惦记上河道这点钱了,带兵来说不定是怪罪我们没分钱给他。”
主事指着那书吏:“你猪脑子不是,李府台家财万贯,看得上咱们河道这点银子?”
书吏被骂,一缩脖子:“谁还会嫌弃银子多呢?”
“他要真想赚银子,会去度田?我看就是来者不善。”
管事打定主意:“咱们也别在这儿坐以待毙,现在就去找吕御史,有什么事应该他们这个级别的谈,我们这小身板可顶不住。”
几人就要开溜。
门外一阵喧闹声,李青云带着亲兵队已经闯了进来。
几个亲兵一眼就看到两个眼神躲闪的吏役,对着李青云说:“就是那两个。”
河道衙门主事弯腰拱手:“不知府台亲来,有失远迎。”
那两个吏役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茫然,竟忘了行礼。
李顺儿在后面呵斥:“谁人的小吏,好生不懂礼节,知府在前,居然不行礼。”
两人吓得当即跪下。
“你们这是要去哪?”李青云问道。
那主事讪讪一笑:“办公时间,自然是去做公务。”
“他们都与你禀告过了?”李青云瞄了那两个小吏两眼。
主事皱巴着脸:“我们事先没收到公文,不知道府台前来视察,冲撞了府台大驾,还望恕罪。”
“既然你知道本官是来视察的,那就请吧,把河道衙门的卷宗都调出来,我好好视察一下。”
那管事心中一喜,查账好啊,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做账,就不信他能查出什么。
“府台有命,下官自然配合,你们两个,去经历司将咱们的账册卷宗都调出来。”
“慢着,本府还有事要问他们两个,你去叫其他人。”
两个小吏顿时冷汗都流了下来。
按理说,他们并没有做得罪李青云的事,不应该这般表现。
但实际上,两人被安排盯梢着码头。
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就带着帮派的人去打探。
这种反应速度就有一定鬼。
大明衙门里的办公效率什么时候有这么高了?
两个时辰不到,一个本地帮派势力就能找上官差了。
海瑞手底下的官员都不敢保证有这效率。
那主事只好自己去调卷宗账册。
“把他们两个带到别院里,相互分开。”
李青云扭头对田虾说道:“你都知道些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田虾吞了口唾沫,讲起之前在码头见到的事:“我在杭州这个码头呆了三年,搬了三年的粮米,那些水上米市的粮包我都几乎都经过手,以往这个时候大家伙家里的粮都吃的差不多了,粮商从外面运粮来,这个时节应该是最忙的,但是我已经半个月没有在水上米市搬过包了。”
“搬不了包,就没有生计,我们杭漕帮不是那些大帮派,能到处收利钱,于是我就被安排在码头上盯梢,盯梢的时候问了一个别的帮派的兄弟,才知道,不止是水上米市的粮包没了,正常过关口进来的粮船也一艘比一艘少。”
李青云:“那粮都去哪了?”
“应该都去了北边那个私人码头,那边突然招了好多扛包的家伙,我要不是离不了这帮派,我也跑过去了。”
粮食都流进了袁家的私人码头。
而这些事情河道衙门第一时间就会知道,但是没有一个人向知府衙门,巡抚衙门和臬司衙门汇报。
甚至漕运衙门,水利司的人都没有汇报。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统统都串通好了。
囤货居奇的商人他防住了,却没想到做的最过分的居然是官。
另外不得不防的是,这件事到底只是袁家单纯地想趁机控制杭州米市发财,还是对他本人也有想法。
在官场呆了不到一年,被构陷了好几次的李青云有了敏锐的危机意识,袁家此举,不得不防。
“去审那两人。”
这时那主事也搬来了一堆账册,面带讨好的笑容:“李府台,我都拿过来了,你看要检查哪些内容?”
李青云没理他,转身去了别院。
李顺儿留在堂里,拍着那堆账册笑道:“府台忙着,这些东西我先代为看管。”
主事的态度还是很尊敬。
都说宰相门房七品官,能做知府亲卫的,都是心腹之人,那主事对着不着调的李顺儿也是态度恭敬的。
李顺儿随手翻了几页,一边发出啧啧声音,一边摇头。
看得那河道主事一愣,心里有些发虚,莫非眼前这亲兵是个人才,看出他们账册的端倪了?
河道主事小心翼翼问道:“可是这账册上有不对劲的地方?”
李顺儿随口说道:“我咋知道,我认识的字加起来还没我岁数多。”
河道主事好大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左右望了望:“敢问这位壮士,我那两个下属去哪了?”
“府台有事要问他俩,怎么你也有事禀告?”
“没有,没有,自然是没有。”河道主事擦着冷汗,不时望向门外,像是在等某些人。
可是人没等到,李青云先出来了。
“李府台。”河道主事连忙迎了上去。
李青云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天色也不早了,回府衙吧。”
河道主事指着那一堆账册:“李府台,我这……”
“择日再看。”
李青云带着一行人如同一阵风一样走了。
河道主事连忙追问那两个小吏:“他都问你们什么了?”
其中一人说道:“就问了些很寻常的问题,最近河道上的情况,营收之类的。”
“没提其他的事?”
两人肯定地点头:“没提。”
“那就怪了,那他过来是为了啥?”他面带怀疑看着两人:“这么些年你们都跟着吃了不少东西,别被人家一番话就反水了。”
“要知道,在这些人眼里,是不会把咱们的命当命的,反手当了弃子都不会有半点可惜。”
那两人就差跪下发誓了:“他当真什么都没问。”
河道主事半天想不出来,干脆也不想了:“我们只管告诉吕御史,动脑子的事让这些大人物们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