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一年四月,徐阶之子徐璠利用三大殿物料修缮被烧毁的永寿宫。功成,改名万寿宫。
徐阶升少师,录用一子为中书舍人,徐璠超升太常寺少卿。
三法司会审庶吉士舞弊一案。
所有牵扯到严嵩的证词通通被驳回。
嘉靖向朝臣表露出了对严嵩的宽容。
礼部尚书袁炜因科举办事不力,上疏请罪,嘉靖震怒,罚袁炜半年俸禄。
五月,严嵩回江西老家退休的旨意终于公布于天下。
京师的风云变幻越发突显得出杭州的沉稳。
杨金水提心吊胆了一个多月,发现李青云当真规规矩矩后安心地盯起了丝绸的进度。
所有的丝绸作坊再次开工,节衣缩食的男工女工纷纷为之欢欣鼓舞。
经杭州官府协定上奏朝廷,这部分既不是奴籍,也不是农籍的人,被录入了工匠这一籍中,按照工匠比例上缴赋税,役差折银缴纳。
鉴于作坊都是杭州知府自家的,事情办起来方便极了。
每月五钱银子的月钱,扣完赋税差役,还有三钱盈余。
最重要的是,因为是在给知府老爷家里做工,没有哪个衙役不长眼地随意摊派徭役给他们。
一时间,杭州人纷纷抢着务工。
工钱比农民高,还不用被随意摊派苛捐杂税,这种梦里才有的工作就这样出现在现实当中。guqi.org 流星小说网
最重要的是,这些作坊还透露了另外一层信号。
知府老爷自家的产业都缴税,你们其他人还有什么资格逃税避税。
六十余座丝绸作坊开工的场面还是壮观的。
第一波春蚕吐出来的蚕丝,按照去年那般,从桑叶到生丝,再到丝绸,一切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
还是五十万匹丝绸,今年的压力比去年少太多了,甚至不需要南直隶那边承担十万匹的压力,光是杭州这六十多家作坊,上千架织机就足以轻松完成这目标。
除了那五十万匹丝绸,多产出来的丝绸一部分计入利润账中,另一部分移交织造局。
所以对李青云来说,丝绸作坊这边的生意利润属实不高。
现在真正让他在意的是杭州城北码头的漕运。
“府台不必亲自来的,这下面可乱的很。”
齐大柱大热的天,贴身的衣服里却备着软甲,和好些淳安县出身的兄弟牢牢地将李青云围在中间。
他们此刻都身穿便服,出现在熙熙攘攘的城北码头中。
杭州的码头不分季节的热闹,因为无论在哪个季节,来自全国各地的特产都会向这里涌来,然后再散去其他地方。
所以人挤着人,齐大柱把警惕心提到了最高,深怕李青云遇到意外。
他可没少在码头上混,这里面的下九流勾当可不少。
李青云:“还是得亲眼看一下,我才能放心。”
他们此行正是要去亲眼看看城北的粮米运送到底是何情况。
搬进了府衙,也远离了群众。
远离了群众的政策就不能根据现实情况迅速调整,就导致很难变成一个好政策。
“府台是打算做粮米生意吗?”其中一个亲卫好奇地问道。
齐大柱骂道:“李顺儿,干好你本分的事,府台的事打听这么多干嘛。”
李顺儿讪讪一笑:“这不是最近粮米有些涨价嘛,全杭州的米都比之前贵上了两三成,大家伙都盼着府台一家把这粮米的生意也做了,大家都能吃上饭。”
李青云笑道:“我倒是想,只是没那本钱了,况且有生意大家一起做就是,只是我一家,那算个怎么回事。”
几人在码头转了一圈,大致摸清了好些东西的价格。
无论来自天南地北的什么东西,比起往年,价格基本上都有了不同比例的上涨。
“还能接受,和照磨所那边记录的价格差不多。”
几人在码头街市到处打探了许久,李青云决定上水上米市看看。
尽管在约束了衙役和码头的帮派后,奇奇怪怪的费用少了很多,但水上米市的情况也并未消失。
唯一影响的就只有袁家那个私人码头,最近船只的停靠数量少了许多。
“有情况,左前方,列阵。”齐大柱手按在了腰间藏着的刀柄,沉着声音说道。
身边几人立即反应过来,以军中常用阵势将李青云护在中间。
而在几人最前方,大约三十来人朝着他们气势汹汹地走来。
不一会儿将李青云一行人围在了中间。
附近人识趣地往旁边闪开。
那群人中看上去像是头领的人问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敢招呼都不打一声,来我们这儿踩眼,划出道来,不然你们今天就都就在这儿吧。”
齐大柱也不多说废话,走到那人面前,拔出了官差常用的制式长刀。
那人的腿顿时就软了。
齐大柱:“你刚才说什么?要把谁留在这儿?”
那人说句都结巴起来:“误,误会,我就随口说说吓唬吓唬人,这里官差来往的人这么多,我哪敢啊?”
他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小心翼翼说道,生怕引起对方的不高兴。
“带他过来。”李青云开口说道。
齐大柱一个提溜,把这人拎了过去。
至于方才围过来的那些人,在看到齐大柱拔刀的那刻就作鸟兽散,跑的无影无踪。
“哪里人,叫什么。”
那人被提到李青云面前,脸上更是害怕了。
这些人是官差,被官差护着的自然就是官。
只是不知道是九品的还是八品的老爷。
“禀,禀老爷,我叫田虾,老爷叫我阿虾就好,是杭州人,本地的。”
“做什么的?”
“我就是普通一盯梢的,无意冒犯各位老爷,我可啥事都没做,诸位老爷明鉴。”
旁边有一亲卫李顺儿嗤笑道:“你聚众围攻杭州知府,罪同谋反,应该抄家灭族。”
围攻知府,田虾如遭雷击,眼前一阵眩晕,再也站不住瘫软在地。
我?围攻知府?谋反?灭族?
齐大柱见此人竟然晕了过去,瞪了李顺儿一眼:“府台都没开口,谁让你乱报身份的。”
李青云:“无事,把人提溜着,我们去挑一家米市探探情况,等人醒了再做问话。”
田虾意识在混沌间反反复复做了噩梦,只觉得自己身处风雨飘摇之地,一句句抄家灭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让他顿时清醒过来。
睁眼的时候,田虾发现自己在一艘船上,旁边还坐着刚刚吓唬他的官差。
坏了,刚刚的事不是梦。
那官差露出发黄的牙齿笑道:“醒了?知府老爷可等你很久了。”
田虾几乎又要被吓晕过去,被李顺儿眼疾手快掐住了人中。
“行啦,吓唬你一下罢了,知府老爷可没工夫跟你这种人一般见识,先给爷笑一个。”
田虾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阵浪打过,只觉得胃部翻腾,趴在船边吐了起来。
“嘿,稀了奇了,你个在码头干漕运的,居然还晕船。”
“呕,让官爷见笑,呕……”
李顺儿:“杭州哪里人士?”
“淳安的。”
李顺儿眼睛一亮:“嘿,咱们还是老乡,这一船人和你都是老乡。”
他瞧着田虾:“你这厮,怎么混得这副模样,在一个码头耀武耀威有个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回县里耕地发财。”
田虾一下子沉默了,缓了一会儿才说话:“我家的田都被知县老爷家里的亲戚吞了,上诉无门,就跑来杭州闯生活了。”
李顺儿也是想起了被原淳安知县常伯熙支配的恐惧,同情的摇摇头。
“世道变了,你若有冤屈,待会儿就一五一十和知府老爷说,他会还你一个公道。”
田虾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
“你还甭不信,咱们知府老爷可是大大的青天,他去年也是淳安知县,这才一年,淳安就跟翻天了一样,保准你现在回去都认不得了。”
李顺儿拍了拍田虾的肩膀:“有空就回淳安看看,实在不行我给你托个关系,你到知府老爷的作坊里做份工,别在那劳什子帮派做打手了,这折寿的活计赚不到钱,又危险,就别再干了。”
田虾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哥,你是我亲哥儿,我这辈子跟定你了,从今天起,你叫我干啥,我就干啥。”
另一边,李青云已经从船舱里走出来,看到李顺儿和田虾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神情错愕。
李顺儿赶紧跑到李青云旁边。
“你打人了?”李青云问道。
李顺儿摆手:“绝对没有,这人也是咱们淳安县的,之前被常扒皮祸害跑来杭州的,我见都是老乡,就打算给他找个别的活计干,就这样了。”
齐大柱皱了眉:“你小子别胡乱许诺,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好人,万一他手里沾着血……”
田虾在那边也听见了,跑过来扑通一下就跪下了:“几位官爷,小的虽然在帮里厮混,但从来没有杀过任何一个人,从来都是本本分分的。”
李青云挥了挥手:“回去让人查一下就知道了,如果真是良善之辈,作坊里再多张嘴也没什么。”
“去下一个米市吧,这条船上的卖主警惕心强,问不出什么。”
田虾闻言,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声说道:“知府老爷,这些船上是不是都没了粮米?”
李青云倏地停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