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高坐道台上。
声音倒是平静了下来，但是说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全都在亏损。”
“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一千一百多个县，赋税一年比一年少。”
“他们真把朕当成聋子，当成瞎子。”
这般倒是更显得李青云的可贵了。
江南八府当中，唯有杭州府在承担了淮扬两地赋税后仍然能供出余粮。
一向富庶的松江府今年的粮米反倒是下降了两成。
吕芳心里也有些埋怨，这徐阶的吃相着实难看了些。
虽说新任首辅上位，占点田，捞点钱已经成了老惯例。
但是这捞的也太难看了。
嘉靖声音幽幽：“浙江的位置该动一动了。”
吕芳立即跪下听奏。
“别跪着，上前来。”
吕芳上前，发现嘉靖早已恢复了帝王的从容，手里拿着磬杵，好似抓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如同两年前那场御前财政会议那般。
“着，浙江省巡抚兼布政使赵贞吉，调任南京任户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浙江巡抚的位置，升原都察院副都御史赵炳然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前往浙江接任巡抚兼布政使。”
“福建不是闹倭患吗，调浙江省按察使谭纶即任福建巡抚，协助戚继光剿清福建倭寇。”
嘉靖没提总督的位置。guqi.org 流星小说网
东南倭患已除，剩下的都是大小猫三两只，已经无需再设一个总督。
这样级别的封疆大吏，对嘉靖来说还是越少越好。
“原杭州知府李青云，升任浙江按察使，兼翰林学士，市舶司提举，至于杭州知府一职……”
嘉靖想了想，说道：“先空着，容后再议。”
吕芳暗自心惊，嘴上说着：“万岁爷还是这么不拘一格降人才，这般的拔擢，也只有您才有这气魄。”
李青云未入京，没过考核，又没在翰林院观过政，按理来说，是万万不符合翰林学士的职任要求。
吕芳一方面夸着嘉靖好气魄，另一方面也是暗戳戳提醒，这怎么说服内阁阁老，文武百官。
“朕什么时候吝啬过权位，只要他手底下有真本事。”
嘉靖在给权方面确实大方，君不见嘉靖五年的张璁，从庶吉士，到入阁拜相，才用了几年。
“至于有人不服，那就告诉他们，今年年底这批银子他们也就不用分了。”
“弄不来银子，也不让能弄银子的人上来，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吕芳点头：“是这个道理，说起这个李青云，奴婢这里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那李青云似乎要与吏部侍郎高仪的侄女订亲，过些时日便要娶过门了。”
嘉靖一怔，高门大户之间的联姻是常有的事。
不过自从那一日，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之后，世家大族的威胁就变得无足轻重。
因此，如今的官场倒也不忌讳大臣之间的相互联姻。
就像徐阶与严嵩，徐阶把自己的孙女嫁给严嵩的公子，也不妨碍他们一个首辅，一个次辅。
当然，也更不妨碍他们斗的死去活来。
“朕记得，先前李青云在杭州丈田不是得罪了茅瓒高仪吗，怎么又突然和好了？”
吕芳：“据奴婢所知，是高拱高尚书从中牵了线，调和了双方。”
嘉靖面露异色，心里奇怪，晋党怎么和浙党扯上关系了。
“高拱被逐出内阁也有些日子了，朕在想，要不要把他召回内阁？”
吕芳：“万岁爷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若是高尚书得知，必将感激涕零。”
嘉靖一时间想的更多。
虽说徐阶接任内阁首辅以来，打着“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的旗号，尽反嵩政。
但几十年在朝中培养的势力，尤其是言官一派，影响不容小觑。
嘉靖有心分权，以达到制衡的目的。
所以特地提了袁炜入阁。
可袁炜身体本就不健康，外加势力比起徐阶，尤为孱弱。
在内阁中的表现，怕是只比李春芳和陈以勤这两个点头阁员要好上一点。
“朕记得，李青云是徐阁老的人。”
嘉靖指的是，去年徐阶在对抗严嵩时，力保李青云的事。
心中对清流之间藕断丝连的关系还是有所顾忌。
“前些时候，杨金水还传来了一道消息，徐阁老家的人似乎与李青云手下起了些冲突。”
“徐阁老的人看上了杭州府作坊的棉布织机和技术，耍了横。”
“最后是李青云这边态度软了，将织机技术都给了徐阁老家。”
嘉靖皱眉，心里却是坚定了分权的计划。
此外，嘉靖心里对徐阶侵占自己财产的事情还是有所不喜。
虽然只是零头之外的生意，君臣之间不应该因为这点蝇头小利而生间隙，但嘉靖还是想要敲打一下徐阶。
“朕记得，浙江还有一个叫海瑞的，是当初和谭纶李青云一齐审改稻为桑和贪墨一案的人。”
“他如今在何处任职？”
海瑞这时的名声虽大，但还没传进嘉靖耳中。
嘉靖此时并不知道海瑞还在浙江。
“此人在浙江按察使任佥事。”
“佥事，屈才了，他那道奏折朕也看了，是个人才。”
“就是话太多了，在其位谋其政。变法的事哪有这么容易。”
“就像李青云，很安分，没跟着署名，人家知道能做什么就先做什么。”
吕芳：“万岁爷的意思是？”
“还是要到地方磨砺磨砺，下道折子到内阁，让他们商议一下，把这个海瑞提到松江任知府一职。”
任海瑞到徐阶的老家做知府，这便是嘉靖的敲打之法。
面子上也给足了徐阶，让内阁去商议，成与不成都不重要，只做一个警告作用。
谭纶，海瑞，李青云，都是人才啊。
更别提，徐阶，高拱，张居正，严讷等人，嘉靖蓦然发现自己的儿子裕王已经在朝中有了莫大的势力，心情一下子大坏。
心中隐隐有些被取代的不适，仿佛一切都要背弃他离去。
吕芳侍奉嘉靖几十年，哪里看不出嘉靖心情一下子变得大坏。
心里也在打鼓，当真是伴君如伴虎，那股思退的念头愈发强烈。
修玄练道不成，到头来一抔黄土。
念及此，嘉靖干脆扫清凡尘杂念。
“去，把蓝神仙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