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岁入,实物折银,每年都不过四千六百万两白银,还一年比一年少。(原文数据)
往年嘉靖大修宫殿,各路边关战事,再加上严党奸佞贪污,入不敷出。
在内阁各部成员的修修补补下,勉强维持了朝廷的威权。
太仓库及六部各司库银都没有存银,但能抱着能过一年是一年的想法,大部分官员对此毫不在乎。
碰到天灾,有钱就赈灾,没钱就罢黜地方官员,灾情要是严重,那就杀官祭天,平息民怨。
逐渐恶劣的情况随着改稻为桑一事落成后,每年多出的四百五十万白银,得到了少许缓解。
各部官员麻痹于一时的安稳之中,全然没有意识到,大量涌入的白银会对未来造成怎样的危害。
他们此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为自己所在的衙门,多捞一点银子。
大雪纷飞,御前财政会议不像两年前那么剑拔弩张。
司礼监成员不变,内阁这头由徐阶领头,带着几名阁员和各部尚书坐在对面。
还是那一记清脆悠扬的铜磬声。
大明朝嘉靖四十二年的御前财政会议在空着皇上的御座前召开了。
“仰赖皇上如天之德,和大家实心用事,今年的光景比去年要缓和的多。”
“京师地震,淮扬两府大灾,江西,陕西,福建,南直隶各地有灾,所幸与诸位齐心协力,奋楫笃行,都熬了过来。
百姓得到安抚,灾情得到缓解,上天庇佑,只有皇上心系国家,臣子实心用事,我大明朝依然如日中天!”
徐阶一番话给去年做了定调。
大明朝稳中向好,虽然稍有波折,但无碍大局,在英明的嘉靖皇帝领导下,人民共克时艰,百折不挠。
“去年两京一十三省全年的税银共为四千七百三十六万七千两,去年年初各项开支预算为四千零八十万两。”
“昨天各部报来的账单共耗银四千五百七十八万两,比最初估计要多损耗了四百九十八万两。”
“经核查,钱都花在了赈灾和福建的抗倭战事上,各部俱毫无异议,在票拟上签了字。”
“库银存余一百五十八万七千两,留五十万两作库房存银,其余一百万用作发放贵蜀滇赣等地的官员欠俸。”
“今年开支,大致与去年相同,兵部要求今年再拨一百五十万两,在福建广东等地充作抗倭军需和北边的防务军需。”
“准奏。”
“去年文东楼遭了大火,重修永乐大典,需要拨银二十万两。”
“京师和南畿各省官员的俸禄,预计今年还需拨银二百三十万两就能完全补齐。”
道台上寂寥无声。
改稻为桑的银子就这么多,去年这样用光了,嘉靖倒还能忍。
谁叫前年亏空了八百多万。
但现在你们要除的奸党也除了,亏空也补上了,今年改稻为桑的银子还要全部吞掉。
这让嘉靖心里有股无名之火。
手中的罄杵握着,就是不敲。
吕芳说道:“徐阁老,皇上的万寿宫才修了不到一半,宫里十万张嘴也都等着吃饭呢。”
翻译:皇上找你们要钱的时候,你们准备了多少可以给出来?
徐阶与其他几个阁员尚书对视,拿出了第二道折子,上面是另一个方案。
“臣等算过,今年浙江桑田新增足有六十万亩,春秋两季桑叶产丝可供将近七十万匹丝绸所用,刨去今年与西洋商人所交易的五十万匹丝绸,剩余丝绸用浙江税银购买,折价入工部账内,以供宫内所需。”
徐阶等一众阁员算盘子打得很响。
以往这是嘉靖一道密旨,藏在底下的事,现在被徐阶他们拿到了台面上,换了一种方式,将这笔钱给了嘉靖。
多少有点像寅吃卯粮,但恰好也能堵住嘉靖的嘴。
这里面包含了浙江十一个府的税银,占了大明朝将近七分之一的财政收入。
全都给了嘉靖自己的私人钱包。
对嘉靖来说,不亏,因为今年多出来太多的丝绸,折价他能造好多宫殿。
对群臣来说,也不亏,因为按照往年来计算,皇宫在嘉靖三十九年消耗财政为一千一百五十万两,占嘉靖三十九年财政支出的21.4%。
七分之一的数,抵五分之一的数。
在其他基本盘不变的情况下,去缝缝补补其他地方倒也足够了。
嘉靖的声音从帷幔中传出来。
“有徐阁老当这个家,朕还是安心的。”
徐阶连忙站起,口称不敢:“承天之幸,全赖皇上治国有方,开得良策,我得不过尽绵薄之力,岂敢邀功。”
吕芳见状,也提起了前些日子与嘉靖拟定名单之事。
“徐阁老,前些日子,司礼监下到内阁的旨意可走好流程了?”
徐阶望了一眼坐在尾端的高拱,正色说道:“臣与诸位阁员商议,对旨意内容大为赞同,只是……”
“只是什么?”
“赵贞吉谭纶两人任命我等俱无异议,李青云协助织造局督办丝绸有功,又征得赋税抵掉了淮扬两府的税银缺口,虽年少,但升为按察使也是合理。”
说话的是李春芳,内阁中的老好人。
这番话,分明是帮助徐阶说出他不方便说的。
“只是这海瑞,名声不显,功绩不高,松江府才赋税重地,一有闪失,漕粮不济,京师震动。依臣等拙见,海瑞何德何能担任松江知府一职?”
帷幔后的嘉靖兀自冷笑,吕芳也看着面无表情的徐阶。
当下殿内气氛沉默下来,只听得萧萧风雪声。
吕芳打破了这沉默:“那内阁这边的意见是什么,安排到一个什么位置比较好?”
徐阶开口,缓缓说道:“臣与各部尚书侍郎相商,认为海瑞素有直名,识人善谋,可升为南京吏部文选司郎中一职。”
嘉靖轻笑,手中罄杵轻敲玉罄。
“准奏。”
大明嘉靖四十二年,一场让各方都满意的利益分配落下帷幕,大明朝又可以安稳地过上一年。
一切好似与去年相同,但又有所不同。
严嵩离开了内阁。
又好像没离开。
皇帝要修道,内阁依旧缺钱,官员往碗里不停扒拉着。
唯一有变化的,只是浙江的百姓,哭喊声小了些……